不用问

已经身在婆家,不必再跟十年前出嫁时那样与娘家人辞行,红枣今儿午饭后好好歇了一个午觉后才慢慢地洗头洗澡,对镜梳妆。

  才刚梳好头,便有一直守着大门听信的小厮跑来告诉说谢尚回来了。

  闻言红枣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并不着急换衣。

  离吉时还有一刻,红枣不急。

  何况天这么热,红枣慢条斯理地想想:谢尚刚骑马出门跑了一趟,现必是大汗淋漓,得好好洗洗才能见人。

  她还有时间!

  新婚大喜的日子,谢尚如红枣所料想的一样万不肯穿着汗衣拜堂。

  桂庄回来后,谢尚先进自己的书房快速地洗了个澡。

  由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后谢尚又嘱咐显荣道:“叫人常备着水!”

  一会吃席一准又是一身的汗,他得跟现在一样洗干净了跟媳妇洞房。

  显荣赶紧答应。

  临近吉时云氏打发人来请。见状已穿好袍裙的红枣方套上大袖衫披好霞帔——挥汗如雨的天气,红枣不到最后一刻实不愿搁脖子上再围条双层真丝刺绣围巾。

  圆房和娶亲不同,新娘子不坐花轿也不顶盖头——红枣得自己从西院走到正院。

  十年前明霞院下轿,红枣头顶盖头走进正院上房时只要维持腰杆挺直和上身端正就行,不用做表情管理。

  但今天没有了盖头这块遮羞布,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将袒露人前——所以这段路要怎么走?是红枣这两天着重思考的问题。

  院门就在前面,且门外已然铺好了红毡,红枣停住脚步缓缓地吐气吸气调整呼吸,催眠自己今儿这场面是小意思,她只要保持好仪态,双眼放空地沿着红毯往前走就行,见人连招呼都不必打——不要太容易!

  做好心理建设,红枣方平头正脸、开肩架肘、收腹挺胸、提臀并膝,摆了一个标准站姿。

  站好后红枣又收了收下颌稳了稳眼神然后按照前世舞蹈老师的话想象了一回自己头顶有根提线,把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提了起来后才迈出第一步……

  谢尚已经一身光鲜地在上房堂屋侯着了。

  谢尚来后眼睛便一直瞄着堂屋门,就为第一眼看到朝思暮想地小媳妇。

  红枣的身影刚刚在红毡上出现,谢尚眼里立刻就燃起了两团火。

  穿戴了珍珠三翟冠、麒麟凤袍、缠枝花裙、绣云霞练雀纹大衫霞帔的媳妇果似他想的一样皎若太阳,灼若芙蕖,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

  果然是夫荣妻贵!谢尚心中畅意:俗话说的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只有他荣华了,媳妇才能安享尊贵。

  现他不过六品,媳妇就能穿戴打扮得恍若神仙妃子,但等几年,他升了官,媳妇的三翟冠升为八翟冠,横竖襕绣缠枝花裙改成横竖金绣缠枝花裙,大衫霞帔也都加金改绣云霞翟鸟纹……

  堂屋正座上的谢子安感受到面前长子枯木逢春一般忽然潮涌出的蓬勃春意不自觉地啧了一声,觉得颇为丢人。

  出息!谢子安心理鄙视: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吗?

  好吧,转念谢子安叹了口气,还真至于。他儿子二十一了,却还是个童男!

  摇摇头,谢子安看一眼心腹,谢福赶紧上前听用:“老爷?”

  谢子安嘱咐道:“一会儿叫显荣看着点。”

  谢子安没具体说看着什么,但谢福依旧心知肚明地应了个是。

  万事开头难,谢福心说:尚老爷的人生头一回确是得好好看顾,万不能叫人给惊扰了。

  作为婆婆,云氏没有男女大防的顾忌。她两只眼睛打红枣一出现就跟探照灯一样直照了过去。

  眼见儿媳妇打头发尖到藏在裙摆里一丝不露的大脚都没一点岔,云氏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尚儿媳妇一贯的端庄大方,现穿戴上朝廷命妇的衣饰,举手投足确是气派十足。

  不怪男人说她是天生的夫人命。这一份气度,比起京里诰命来真是一点没差。

  吕氏的眼睛也是第一时间落在红枣身上。

  多年来,吕氏对红枣这个出身庄户的孙媳妇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同是庄户出身的吕氏艳羡红枣明媒正娶花轿进门的好福气,有时挺盼望红枣倒霉以证实自己的运气不是最坏,但有时,比如现在吕氏又为红枣的风采所吸引,暗爽她穿戴三翟冠云霞练雀纹大衫霞帔的气势压过官家小姐出身的云氏。

  叫云氏看不起她!看不起庄户!吕氏心里趁愿:结果儿子娶了个庄户媳妇不算,自身也叫儿媳妇给比下去了。

  真正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若不是现分了家,她后半辈子得跟云氏讨生活,她一定要找补云氏两句……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吕氏的儿媳妇孙媳妇以及谢家小十二房的妇人都不是庄户出身,便都没有吕氏的趁愿。

  当下她们心眼里有的只是对红枣才刚十七,还没圆房,更没诞育之功就夫荣妻贵地穿戴上朝廷六品安人服饰的羡慕嫉妒恨,而他们的男人,则想着谢尚艳福不浅,娶了这么美貌的一个媳妇,只谢尚自己行不行啊?他知道怎么洞房吗?

  作为公公,谢子安没有一直盯着儿媳妇瞧的道理。但间或几眼,已足够谢子安暗中嘚瑟。

  果然,谢子安暗想:他眼光不错。早十年就看出尚儿媳妇是个美人胚子。瞧瞧不过三年没见,这模样就出落得越发好了——不怪儿子中意。

  亏雅儿先前还担心尚儿媳妇的样貌,谢子安撇一眼云氏,心说:现在倒是知道喜欢了!

  果然,这个家全是靠他!

  人活到谢老太爷这个年岁辈分,看人已不再是肤浅的看脸看骨看衣饰。

  他看人看的是“气”是“神”是“感觉”。

  谢老太爷看红枣进屋来的步态坚定从容,身体端正平稳,行进间正个人就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一样,直贯而下,没一丝高低起伏,心中赞叹:大贵之姿!

  人之脚犹如树之根。只有脚稳步稳才能身稳心稳。

  俗话说“好女旺三代”,他谢家的富贵往后六十年无忧!

  孙媳妇里,原就数红枣人才最出众。谢知道早知道红枣漂亮,但没想还能装扮出今儿这样的漂亮——怔愣过后,谢知道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的谢奕,正看到他一脸的惊艳。

  少年慕艾,谢知道不免有些发愁:他要去哪里给奕儿寻个类似的媳妇?

  奕儿再三天就十岁了,媳妇该相看起来了。

  现尚儿媳妇就是子安在尚儿十岁那年给找的,然后十一岁就给娶进了门。

  所以回头他得提醒子安,叫他给奕儿也寻个跟尚儿媳妇一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做媳妇才好!

  正自得意的谢子安忽感身后发凉,心里不觉一惊:谁在算计他?

  离堂屋还远,红枣就感受到谢尚火辣辣的注视,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个猪队友,就不能好好站着,非得跟个猪哥似的一直盯着她瞧,瞧得她心里直发毛,以为自己掉进了狼窝——你这样对得起你腰间挂的一一吗?

  虽说咱们都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但这不是才傍晚吗?而且还是人前。

  也不怕人笑话?

  直走到谢尚身边,和他并肩面对谢子安和云氏,红枣方觉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避开谢尚的眼光了!

  对于媳妇一直不看自己,谢尚倒是明白:媳妇不好意思呢!

  他作为男人得担待——后面还有叫他媳妇更不好意思的洞房呢!

  圆房花轿可以省,盖头也可以不用,但拜堂却是必有的。

  仪式开始,依旧是谢福主赞,谢又春副赞。

  对于磕头,红枣这两天都有练习,而谢尚的磕头礼更是得过礼部的指点,当下拜天地拜高堂两个人都完成的甚好。

  夫妻对拜时,红枣听从谢福指令转过身和谢尚面对面站立,至此红枣方才撩眼皮从上到下地飞快扫了谢尚一眼。

  匆匆一眼,红枣留意到谢尚未见消瘦便就罢了,谢尚却高兴得心里泛甜:他就知道他媳妇想着他!

  真盼着这天快些黑啊!到时就只他和媳妇两个人了……

  礼成后入洞房。喜房在五福院,说不得,还得走着去。

  关于这段路,红枣综合同辈妯娌新婚第二天敬新媳妇茶的表现给自己立了个羞答答的新媳妇人设——她只管拉着红绸低头跟着谢尚走就成!

  进得喜房,同谢尚在喜床边坐下喜婆送上拴了红线的酒杯,行合卺礼。

  红枣熟捻地端杯喝了一半,然后又和谢尚换杯。

  四目相对,再端着谢尚喝剩的半杯酒,红枣便不似十年前一般没心没肺只想着喝完了事。

  当下红枣想到了间接了接吻,然后便觉得脸红,而对面的谢尚看到媳妇脸上的突然飞霞,便觉得浑身发热,犹如火烧。

  被谢尚眼里的火热吓到,红枣不敢多看,赶紧地一饮而尽。

  鉴于谢子安一贯的迷信,以为占卜只第一次最准,今儿的合卺礼并没有再掷酒杯。

  而红枣则怀疑她公公是担心她和谢尚再掷不出“大吉”所以才如此说。

  不过不掷就不掷吧,红枣把酒杯放回托盘:她公公也是为她和谢尚着想。

  谢尚饮尽酒,把杯子放回托盘的途中,看到红枣的空杯,谢尚压根没想地就把手里的酒杯倒扣在红枣的杯子之上。

  红枣……

  红枣觉得谢尚精虫上脑了,随手放个杯子都能放得这样色气,好似他喝的不是酒,而是□□。

  谢子安却看得哈哈大笑,鼓掌道:“大吉!又是大吉!”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开颜笑道:“还真是!大吉!”

  谢老爷跟着点头笑道:“尚儿厉害,随手就是大吉!”

  红枣只觉一言难尽:这也行?

  不管红枣内心如何吐槽,老太爷此言一出,屋里人都跟着叫“大吉”,喜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愉悦起来,人人脸上都带出了笑意。

  特别是那即将成亲的小伙,无不心说:还带这样玩?

  行了,他们再不必担心自己的合卺礼掷不出“大吉”了!

  接着便是撒帐。看到喜娘拿来的红枣,谢尚不等喜娘发问就抢答道:“枣!”

  众人闻声大笑:“这喜娘都还没问呢!”

  谢尚搂着红枣的肩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似我还要喜娘问吗?”

  轰——屋子瞬间被笑声掀翻。

  就连最不该笑的谢子安都笑得手指戳指长子,说不出话来。

  红枣大囧,恨不能锤死身边这头猪——按规矩来,会死?

  能不能不要这么嘚瑟?

  还拿她名字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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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大吉算吗?

  当然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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