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透风的墙(九月初六)

谢尚一气夹完小碗里的四块肉,意犹未尽问道:“就这四块?还有吗?”

  当然有,红烧肉就是要大锅灶木材头烧煮才好吃。但显荣严格按照预定的食谱来有也不给。

  “大爷,”显荣顾左右而言其他:“您尝尝这同心财余。”

  鱼肉清淡,谢尚想吃多少都行。

  眼见显荣不为所动,谢尚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吃鱼顺带畅想未来:“十八那天还叫张乙来,我要吃过瘾!”

  “对了,刚刚的肉不够肥,十八不用忌口,必得用三层五花肉。”

  显荣……

  显荣觉得有点丢人,但不得不和张乙商议十八那天再来做一回红烧肉,张乙当然没问题——不就是再烧一顿肉嘛!

  他作为小姐的陪房,当然要替小姐好好笼络姑爷。

  别说烧一顿,天天来都可以!

  说好正事,显荣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我就不懂了,同样一块肉,为什么你烧出来就特别好吃?”

  “你这手到底有啥特别?”

  张乙得瑟:“别说,连大奶奶都说我这手有仙气!”

  凡人显荣……

  十八那天后晌张乙果然来给谢尚煮了一大锅红烧肉。

  正宗的肥瘦相间的三层带皮五花肉,每一块都切成一寸长,半寸方的长方块,然后加油盐酱醋糖给烹饪得色泽红润、香味扑鼻,特别勾人馋虫。

  谢尚原已清寡了半个月,当下看到立一筷子伸去,嘴里还念叨:“可算是能解禁了!”

  “即便滑肠也不怕!”

  “对了显荣,”谢尚吃一望二:“你让厨房明儿给我做个奶油蛋糕。”

  显荣……

  吃得正投入红烧肉,却听门房来报文明山来了。

  显荣看谢尚埋头吃肉,充耳不闻,代问道:“说有什么事吗?”

  小厮回:“说是以文会友。”

  谢尚终于给了反应:“没空!”

  显荣补充:“考试辛苦,过去小半个月大爷在夜里都没歇好。现得闲自当好好保养身子,如此家去才不叫老太爷大老爷老爷太太大奶奶担心。”

  “再有这样以文会友的客人就先都记下名字然后打发了,且等几天大爷回复了精神再说。”

  小厮答应去了。

  文明山也不是铁打的。他之所以回家歇过了劲儿就挣扎着来找谢尚就是为了对答案——上一回文明山作文输给了谢尚,不服气,等不及发榜便来找谢尚交流三篇作文来了。

  文明山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院试第二,谢尚必跟他一样急于知晓他的文章。结果没想小厮跑出来说谢尚歇下了,不会客。

  文明山没法子转身正要走,不想门内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道:“文公子留步。”

  文明山见状一喜:“可是谢案首起身了?”

  他就说嘛,谢尚哪有不想见他的?

  管家行礼道:“小人是谢三老爷的管家谢禄。”

  谢子平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谢尚还有啥他所不知道的科举秘方嘱咐管家安排人时刻留心主院这边动静。

  听说文明山来访,谢子平瞬间就动了心思。

  谢子平当然听说过文明山这个被谢尚截了案首胡的江南才子,而且颇想结识——俗话说“人与群分,物以类聚”,谢子平想:但凡能和文明山结识,自己不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才子名声了吗?

  这可比自己造势省力。

  谢子平换衣裳准备去主院陪客,不想就听说谢尚闭门谢客。

  江南才子名声在外,且一贯的目下无尘,不好亲近——只凭他谢子平实难交结。

  文明山现在上门必是与谢尚交好心重,谢子平暗想:结果却是连大门都没能进。以文明山一贯的心高气傲,想来脸上一准地过不去。他此时出面圆场,对方想必会给些面子。

  谢子平约觉得这是个机会方打发谢禄来请。

  文明山疑惑:“谢三老爷?”

  谢禄解释道:“家主人谢三老爷是谢案首的三叔。”

  文明山明白了,原来是谢尚亲戚的管家。

  文明山出身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同堂就有七八个叔叔——之所以说不清就是上月他爷的妾室又怀上了,文明山现说不好是不是又将再添一个叔叔。

  叔叔这亲戚,搁文明山眼里一点都不值钱!

  文明山没兴趣了。他后退了一步,文思立上前拦住谢禄客气问道:“不知谢管家寻我家公子所为何事?”

  谢禄拱手道:“家主人久仰文公子大名,特备下薄酒,请文公子进宅一叙。”

  文思笑道:“那真是不巧。我家公子正要家去,不得闲。”

  天底下又不独谢子平一个聪明人。文明山十五岁成名后,江南府想蹭他文名的不知凡几,但全让文思给打发了——文家长房三公子的心腹小厮没两把刷子还行?

  谢禄……

  谢禄倒是忠心,竭力挽留道:“刚文公子不是说要以文会友吗?”

  文思轻笑:“是有这话。但能当我家公子友的必得是院试前十,只不知你家主人院试第几?”

  攀附他家公子的人太多,不设个门槛如何能行?

  至于势利,文思冷笑:你不势利,干啥书没念几本,于己身至关重要的功名八字都没个一撇就想来攀附他家公子?

  势利的人就该以势利来对付——这就叫以你之矛戳你之盾。搀扶

  谢禄为文思的直白惊呆了,心说这文公子的小厮说话竟然跟当年的谢福一般嚣张!

  忆起旧年种种,谢禄不敢再说,只能尬在原地……

  文思见状自转身搀扶文明山道:“爷,谢案首既是歇下了,咱们也现回去歇息。有什么话且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文明山走了,谢禄没请到人还白受了一肚子气也气呼呼地走了。

  四个门房看着谢禄走远不觉相互间交流一眼,而刚跑腿报信的小厮更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说什么玩意,不过暂住而已,却把他们大爷已经明拒了的人往里面请?

  客随主便都不知道吗?

  就算真是知交要好,那就该外面请去,这才是基本的礼数——这是真拿自己当此间主人了?

  不行,这事他必得告诉荣管事不可。

  谢子安宅子里的小厮都是谢福亲挑的谢家村谢姓奴仆,最是忠心。

  谢尚虽然困倦得厉害,但饭后却不敢立刻上床。

  看碗盘撤下后,显荣把红枣送的“连中三元”放回炕桌,谢尚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抚摸……

  “显荣,”摸索一刻“连中三元”,谢尚忽然吩咐:“写信!”

  “告诉家里就说我这边考好了,一切顺利。将于二十二日启程回家……”

  直等服侍谢尚睡下,显荣又嘱咐振理听着床铺动静以预备谢尚口渴唤人——谢尚晚饭吃太多肉了,自己方才来厨房吃饭。

  时门房小厮也才关了大门,正轮班吃饭。

  小厮们见显荣来了便乘机把刚刚的事告诉了显荣。

  显荣闻言立刻心里一动:为什么一直跟三房老爷谢子平一起待在后院的谢禄为什么会立刻知道文明山来访的事?

  这是偶然,还是因为别有用心?

  ……

  谢尚在府城休息三天,缓过了乏后立刻启程回家。

  谢知微、谢子平同谢尚一道来家过重阳节——谢尚不留府城,只他们留下也没意思,倒不如一同回去招老太爷高兴。

  坐上马车,谢尚算到家的日子是八月二十四觉感叹:当初他爹为他婚事,怕是一出考场就往家来了吧?

  他爹可真不容易!

  谢尚坐车启程的时候,红枣收到了谢尚的家信。

  红枣把信拿给她婆婆云氏,接着又转拿给大老爷,老太爷。

  看完信老太爷颇为高兴,和云氏道:“子安媳妇,今年尚儿二十岁。先因为子安不在家,加上又是乡试,我担心分他的神就没提。但现在考结束了,而且眼见就是举人了,倒是得替他办个像样的加冠礼才好。”

  云氏笑道:“好叫老太爷知道,我们老爷也一直懊悔上回在家没替尚儿办加冠礼。但老爷今年点了山东乡试主考,办完差即便立刻家来也必得是冬节后了。”

  “此外老爷还想着尚儿若是明春会试再中了,他必得家来替尚儿把圆房办了。一来尚儿媳妇年岁到了,二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原是人生极大的喜事。老爷想喜上加喜把两件事一块儿办!”

  红枣脸红了,悄悄退到了屏风后面。

  老太爷、大老爷听后也深以为然——先前考功名也就罢了,这功名到手了,可不就该延绵子嗣了吗?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抱嫡玄孙和嫡重孙了。

  连谢奕在一旁都忍不住高兴地想:明年我哥和我嫂子就要有儿子了?

  太好了,我要捏他的脸!

  别看谢奕年岁不大,但知道的挺多,知道男女一圆房就会生孩子。

  所以他现在不好和丫头们在一处,不然生出庶长子就麻烦了——他自己《五经》都还没背下来呢,可不会教儿子。

  “既是这样,”老太爷点头道:“那咱们就替尚儿先把冠礼办了。子安假期有限,只明年回来办圆房就好!”

  谢尚八月二十四到家。回家照例一顿接风酒。饭后回房和红枣也少不得一番卿卿我我。

  “红枣,”谢尚搂着红枣的肩膀问:“你送我的‘连中三元’为什么要做成酒杯样式。”

  红枣笑:“大爷,先您考中院试要参加簪花宴;我听人说乡试取中的新举人要吃鹿鸣宴;将来殿试后又要吃琼林宴。”

  “宴席必有酒,所以我以为这‘连中三元’用酒杯比惯常的聚宝盆更合适!”

  谢尚听得有些道理,禁不住又问:“那酒杯上的那两个柄呢?”

  “酒杯圆的不好抓握,加两个柄便于抓握。这样就不怕手滑抓不住了!”

  去掉心中疑问,谢尚大为高兴,欢畅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红枣,我就知道你与我这个造型的‘连中三元’必有深意——现果真如此。”

  “红枣,你对我真是太用心了!”

  闻言红枣有些惭愧——她就是觉得谢尚读书用功,她给他发个前世惯常的奖杯鼓鼓劲而已,真没想这么多!

  晚饭后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老太爷说起加冠礼的事,谢尚却不同意。

  “太爷爷,”谢尚道:“这加冠礼素来都是由父亲主宾,父亲现在外做官,我只等他得闲家来再办就好。”

  “至于乡试,”谢尚傲然一笑:“我还未曾听说有行加冠礼才给取的道理。”

  “我以文章立身。只要文章好,乡试中了举人,我不信会有人因为我未行加冠礼就不敬我这个举人老爷!”

  老太爷说不过谢尚,无奈点头道:“行,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一套一套的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既然说你乡试文章好,那便把你这回的文章拿给我瞧瞧!”

  文章谢尚早已口述让显荣写好,当下便让显荣去拿。

  吕氏见状便起身告辞,把红枣给恨得直咬牙——她又没得听了!

  九月初六,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重阳礼。李满囤一见少不得与谢尚讨教乡试事宜,王氏则悄声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知道吗?咱们村又有宅地了!”

  红枣奇怪了:“哪里来的地?”

  王氏道:“现不是家家都在挖水窖吗?”

  “咱们村有人在山地挖水窖,然后种点芝麻油菜之类结果没想挖着挖着给挖出井来了!”

  红枣惊呆了:“这是挖了多深啊!”

  王氏笑:“这不是地宝贵,就想多种点粮食吗嘛!”

  红枣服气——这世的人确是普遍勤劳。

  王氏接着道:“原山地不能住人就是因为没有水,现有了水可不就能做宅地了吗?”

  红枣听得有理,点头认同:“这倒是!”

  王氏又道:“正好这家人正因为儿子没宅地发愁,见状便联合周围几家一样没宅地的族人找族长出面跟村里商议把山地下的野地划成宅地。给他们几家人的孩子住。”

  “本来那野地因为在几家人的枸杞山头中间就没人去,而且坑坑洼洼地也不平整。现既然有人要,村里就答应了。”

  “不过因为这地方只能给这几家人,为了对别家公平,一个宅子得给村里交四两银。”

  红枣算了算道:“其实还是核算的!”

  “是啊!”王氏跟着感叹:“咱们族人看着动心,现也想着搁咱们族枸杞山头中的空地打井,真若打出水来,也能出几个宅地。”

  红枣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问道:“娘,咱们山头间的那块地二叔不是正种着菜吗?”

  “他能愿意?”

  “愿不愿意,”王氏笑:“那原是公中的地方。族里早有人眼红了。我听你三婶说没少人与她抱怨说你二叔种菜把先前那个大水潭子的雨水都用光了,害得她们家都没得用。”

  “只先前那地是你二叔二婶开出来的,不好开口。现有了宅地的理由,自然就都想分一块了!”

  红枣啧了声没有说话——村里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不过这事与她无关,她听过就罢。

  “对了,”王氏又告诉道:“贵富的好日子定了,冬节后就下大定,腊月初六就成亲。”

  红枣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又道:“娘,我实话告诉你,你女婿这回乡试若是名次还行,明年开年就要进京考会试。贵富哥的婚事不一定得闲来。我十之八九是礼到人不到。”

  “当然,科举重要!”王氏赶紧道:“而且,女婿若是中了乡试,那就是举人老爷,是官身了,按规矩也不好和一般人一起吃席。”

  红枣……

  “红枣,”王氏吞吞吐吐地问道:“你女婿都要做官了。你婆有没有跟你提过给你和你女婿圆房的事?”

  红枣呆住了——她娘也太直接了吧!

  “没提吗?”王氏发愁了。

  “娘,”红枣摒不住了,无奈道:“我还小呢!”

  “不小了!”王氏拍腿道:“明年就十七了。圆得房了。”

  “再说你女婿比你大四岁,都二十一了。先前在家念书还好,你跟前的丫头都是规规矩矩的,但这出门在外,可就保不齐了。”

  闻言红枣呆住,半晌方才问道:“娘,你听到什么了吗?”

  王氏犹豫道:“红枣,我也就是听人说了几句。我听人说这回在府城你女婿和你爹一起上了花船,呃,就是那起子下贱女人专勾男人的贼船。”

  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五月初四谢尚、李满囤同文明山上花船雉水城的秀才童生不少都瞧见了。

  其中就有那落榜的童生媳妇见不得王氏的得意,给她添堵。

  闻言红枣三观破碎——她爹和谢尚一起逛妓船!

  怎么会有这样的荒唐事?

  这还能好吗?

  看红枣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王氏赶紧告诉道:“红枣,你放心。我听了这事后回来就跟你爹闹了一场。你爹赌咒发誓说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是被江南府的人拉上船的。上船前并不知道,上去后也就呆了一小会——那个拉你爹和你女婿上船的人就说头疼,自己走了,然后你女婿、你爹和十三老爷也一起走了。”

  “当天留下来的只有你们谢家二房、三房的人!”

  “就这样走了?”

  听说谢尚和她爹没有在外面搞三搞四,红枣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然后便觉得这事不清不楚:“好好地,谢尚和爹怎么会被人,还是江南府的人给拉上船?”

  谢尚和她爹头一回去府城,怎么会认识江南府的人?

  而且跟着的显荣、余德都是死的吗?

  简直疑案重重!

  王氏:“听你爹话里的意思,那人也是个案首。而且名声特别大,比你女婿大——发榜前连咱们城的人都以为他必是案首。”

  一句话红枣懂了:以谢尚一贯的好强必是不服气,跟对方较劲去了!

  不过这较劲较到花船,还是不可原谅。

  嘴里咬牙说着不能原谅,但心里红枣却不似刚刚那么生气,气得手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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