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艟
看守东君楼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博士,他坐在影壁后方的长桌后,整个脸庞被一道积年疤痕所贯穿,鼻梁上架着厚厚眼镜,低头翻阅着一本古书。
这位老博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像是纯粹的普通人。
他只在每年开学的学宫集会场合露面,即便李昂等学子也不清楚他的姓名——似乎在蒲留轩那代人刚入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学宫里了。
薛彻从腰带上解下腰牌,放在老博士桌上,毕恭毕敬道:“门守,这些学生要参加试炼。”
后者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笔在名单上写下几行字,
下一瞬,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阴冷气息烟消云散,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也迅速退去。
‘某种禁制么...防止未经登记的贼人擅闯,或者盗取东君楼中的异化物。’
李昂眼角余光瞥向那位被称为门守的老博士手中的书籍,书本上没有任何文字。
奇奇怪怪的书本,奇奇怪怪的看门人。
众人跟着薛彻,走过漫漫长廊,沿途遇见一些造型诡异“人”。
他们穿着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学宫职工制服,动作僵硬,脸上表情一成不变,腰间别着一串串钥匙,出入于各个房间。
有些人还会推着小推车,车上摆放着各类稀奇古怪的物品。
晒成干的蛐蛐,被砸碎的玉石,飘着葱的热汤等等。
“傀儡机仆。”
像是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李惠压低声音说道:“东君楼异化物繁杂众多,有些异化物只需要锁在箱子里,贴上封条,就不会再作妖。
而有些异化物,具有活性,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保养维护’,按照特定规则行事,让它们平静下来。
每种异化物都对应着不同规律,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灾难后果,
就算是专精于此的博士学者,也很难面面俱到。
因此东君楼会使用这种没有生命、只会循规蹈矩的傀儡机仆,来完成琐碎繁杂的维护工作。”
“...”
李昂看着那些死气沉沉的机仆,眯起了眼睛。
傀儡术是念学与符学的交叉术法,流派众多,既有像鸦九那样控制他人作为傀儡,
也有像当初在太原府,遇到的余永余远傀儡师兄弟——他们以秘法制成的傀儡栩栩如生,与活人无疑。
眼前东君楼的这么多傀儡,是谁在控制?谁在提供能量?
而且...
李昂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傀儡机仆的外表似乎过于完美,无论是头发的干枯分叉,还是皮肤的毛孔,都真实得不像假人。
‘难怪鬼市中,会流传着学宫将长安城监牢死囚偷偷运走,进行异化物实验的流言。’
李昂顿一下,‘不知道这些傀儡拆开来后,里面会不会是木头、棉花、竹子...’
诡异气氛中,众人穿过了漫长走廊,在推开某一扇厚重门扉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已经到了山体的另一端,两侧山崖高耸陡峭,数道溪水沿着嶙峋山壁垂直落下,如瀑布般坠入下方碧绿深潭。
而在山岩周围,搭建着许多木质脚手架,形成船坞。
船坞中心处,自然是一艘船。
一艘悬浮着的巨型木船。
不少学子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眼前船舶实在太大太高,
虞国江南引以为傲的、能承载数百名船员的俞大娘航船,在其面前,简直就像微不足道的小舢板一样。
“前隋天艟,长一百丈,宽十五丈,重近一千八百万斤,以昆仑若木为龙骨,玄铁山铜为骨架,”
薛彻以一种颇为复杂微妙的语气说道:“在其图纸中,天艟能搭载二十余种飞行异兽,上百种战争异化物,满载上万名船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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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隋历代皇帝最疯癫、最狂妄的幻想,集合而成的造物。”
“隋朝天艟...”
一位荆国学子张着嘴巴,双眼几乎要瞪出来,“竟然是真的。”
李昂、裴静的学宫弟子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在某些前隋野史中,记载了隋朝历代皇帝,痴迷于寻找无尽海中,能赋予人永生的神山神岛。
他们派遣了无数修士、学者、船只,前往无尽海,为他们搜寻神岛消息。
很可惜,再庞大的船只,也无法横渡危机四伏、充满可怖妖魔的无尽海。
因此,他们决定倾尽国力,以先秦时期的某些战争构造物为原型,
使用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法,建造一艘前所未有的巨舟。
这艘巨舟上的乘客,只会是隋朝宗室,以及一部分证明了自身绝对忠诚的仆役家族。
隋朝皇帝将亲自登上巨舰,率领着皇族与子民,横穿无尽海,抵达传说中的极乐仙岛。
至于结尾,正如虞国史书所述说的那样,隋朝的最后一代皇帝离奇暴毙,帝国转眼间分崩离析。
“隋帝崩殂後,由於其没有子嗣,前隋宗室挑選出了新的小皇帝。那位小皇帝面对四起狼烟,决定启用这艘尚未完工的天艟,镇压叛乱。
可惜在此之前,上百个宗门就已经联手凿开了长安大阵,四处烧杀掳掠,
这艘天艟,也在战乱中被埋在了山崖之下,直至隋国灭亡,都没有等来出航的机会。”
薛彻难得感性地叹了口氣,带着众人踩踏吱呀作响的木板,登上巨舰。
山长,信修枢机等各国代表已经在舰首处等待。
信修枢机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而荆国皇叔,南周国师等人的脸上,笑容难掩僵硬。
天艟是隋国国力顶点的造物,
即便上面的某些构造、阵法,是前隋皇室不传之秘,当代无法复制使用,
天艟上所搭载的作为武器的异兽、异化物,也多半损毁,
这么一艘宏伟巨舰,只要能悬浮飞行,都是对各国的巨大威胁——别的不说,两军对垒僵持之际,天艟在战场上方遥遥飞过,敌对军队的士气就自行崩塌了。
“都到齐了?”
山长扫了眼登上舰船、东看看西看看的众多学子,朝祭酒陈丹丘眼神示意。
后者点了点头,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古朴玉佩,放入到舰首的扁平船舵中心凹槽处。
嗡——
船舵亮起一轮微光,七面船帆自行扬起,迎着峡谷间大风猎猎飘扬,
系在船只围栏与船坞上的十数根沉重铁索,也自行解开,释放巨舰。
木质甲板发出连绵不绝的吱呀响声,但不是那种腐朽船只濒临死亡的呻吟,
更像是一头沉睡已久的战争巨兽,正在吐息、苏醒。
天艟,启动了。
除了几位烛霄修士外,所有人下意识地抓紧了舰船护栏,以抵抗脚下的剧烈摇晃,
李惠抬起手臂,释放念力,阻挡头顶上方坠落的溪水,
甲板另一侧的某位南周弟子则反应不及,被瀑布淋成了落汤鸡。
陡峭山壁缓缓后退,
伴随阳光慷慨洒落,前方视线豁然开朗,
山林,农田,道路,城池。
李昂呼吸着清晨微风,俯瞰虞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