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在不言
“好,太好了!”
不知道是哪个士绅率先叫好,接着城头上暴发出剧烈的叫好声。
不管是对徐子先有什么不满,最少没有生死大仇的人,也是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
城头上的公侯官绅都是身家充盈,改朝换代或乱世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能保太平无事,福州无事,谁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得到他们的拥戴。
齐王的威望和受到的尊敬,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这种心态。
有齐王在,人们就感觉心安,感觉福建路无事,福州无事。
徐子先肯定不够这个份量,不管是爵位,资历,还有曾经掌握的实力。但徐子先明显也是在往这条路上走。
以少年世子的身份,区区南安团练,原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实力,居然能做到眼下这种地步,委实令人感觉惊诧莫名!
如果不是眼前有这么一都骑兵静静矗立在眼前,怕是城头上的大人物们,绝对不会相信张虎臣的话说的是事实。
韩炳中也是恨的几欲吐血,徐子先,又是徐子先,这个后生就真的这么厉害?此人崛起之后,不仅仅是给蒲家和韩炳中带来麻烦,现在更是撬动了整个福建路的权力体系,有南安团练在手,等于禁军一个军还强的实力,以后谁还能轻易的动他?
“贼众未必有这么多……多半是乌合之众。”韩炳中忍不住恨恨说了一句,接着就后悔失言,四周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林斗耀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和这种蠢货结盟?
城下的骑兵都头说的相当清楚,俘虏近两千人,斩首都过千级了,这几千人的数字怎么可能是假的?
按照惯例,福建路上报时可以多虚报一些数字,除了斩首数和俘虏不变化,来犯的贼寇最好说是海盗,把人数夸张成过万人,这样大家都可以获得相当丰厚的军功。
如果打了败仗,当然是隐瞒来犯海盗的规模和损失,如果丢失城池,那就人人有罪,象这种打了大胜仗之后的战果,当然是能多夸张就可以多夸张。
所以说韩炳中蠢的无可救药……所有人都巴望着在这样的平盗的大军功里分一杯羹,连林斗耀也不会拒绝,事已至此,徐子先既然压不住了,还不如借着平盗的东风,给自己好好涂抹上一层光彩,眼下的军功都是说起来相当嘴响的功劳。
林斗耀把目光瞟向齐王,眼前这位亲王真的是目光如炬,徐子先还是一个平庸宗室少年的时候,这位殿下是怎么瞧的出来,此子非池中之物?
人群之中,蒲寿高的神情最为尴尬。
他的地位次于林斗耀和韩炳中等人,当然也在齐王赵王等公侯之下,但论实际的权势地位财富,福州府能压住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已。
眼下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蒲家弄的鬼,如果今晚的大事成功,蒲家的地位将会扶摇直上,大魏已经是乱世,蒲家是巨富,再有搅动福建地方军政的潜藏武力,其地位已经不下于两家亲王和安抚使林斗耀。
蒲家这一次当然也是势在必得。
团练捐只是小钱,但蒲家不会容忍有人动自己的利益,更是要在色目商人群体中维持自家的强势形象。
当然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在大魏盛时,借蒲寿高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大魏盛时,在福建路有十几个军的禁军,数十个军的厢军,驻军人数超过十万,还有极为庞大的水师,实力碾压海上一切势力。
蒲家那时只能战战兢兢的在大魏伏低做小,不敢高声,只是在大魏规则之下赚钱发财的夷商。借着大魏为了发展贸易,厚待外来商人的政策大发其财而已。
也就是到了如今的时势,眼看着大魏内乱不止,外患频频,内乱交困,局面有失控之势,蒲家却是按捺不住,出头试探一下福建路的深浅。
可以说,对付徐子先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最要紧的目标并不是徐子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一次,蒲家却是撞了一个头破血流,蒲寿高内心惊疑不定,他委实不明白,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有江湖豪客,是积年的土匪,杆子,马贼,刀客,还有蒲家养在暗处多年的牙将,具甲多,兵器精,人数还比团练多一倍还多,怎么就打成了眼下这种惨败的局面?
蒲寿高不敢相信,却又和林斗耀等人一样,不得不信。
四周那些惊奇,诧异,甚至是鄙视的眼光令蒲寿高相当的气闷,他只能不顾风度的离去,虽然这样看起来相当的心虚和鬼祟,可是在这种时候,蒲寿高也实在没有脸面再留在城头上。
蒲寿高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事会败露,事前已经打点过赵王在内的几乎所有的福建路的文武官员,也就是郑里奇,杨世伟和齐王寥寥几个人没有涉及此事。
一旦事情败露,几乎整个福建路的文武官员要被一扫而空,朝廷都难下这种决心。
况且这事做的相当隐秘,外头养的人和蒲家没有直接联络,都是林凤山等人在其中充当桥梁,蒲寿臣那蠢货到是在江上,可是蒲寿高不相信蒲寿臣敢亲临战场。
只要是没有蒲家的人当场被抓获并且招供,这事无论如何牵连不到蒲家。
就算是蒲寿臣被抓,蒲寿高也一样借口是族中之人擅作主张,和自己无关。
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一样可以获得支持,不管是朝中还是福建,蒲家都是根深蒂固,根本不怕来自官场上的争斗。
蒲寿高郁闷之处在于,这件事严重的影响了蒲家的形象,也使蒲家的实力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却没有达成想要的震慑效果,真是偷鸡不成失把米。
……
相比林斗耀,韩炳中,蒲寿高等人的失落,赵王倒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满或失望。
在不知内情人的眼里,赵王也是相当高兴,和齐王说着笑话,夸说福州宗室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后起之秀。
外头的骑兵当然不能放进来,齐王和赵王,还有林斗耀三人商议,决定叫出城兵马就地宿营,两个骑兵都和张虎臣带来的南安骑兵,一起赶赴侯官,安抚那边的情形。
天亮之后打扫府城城门,禁军和厢军两军沿江搜索戒备,城中大员赵王留在府城坐镇,齐王和林斗耀等人一起赴南安巡看战场,确定战果,巡按使萧赞当然也会跟去,大府杨世伟等人也会赶赴南安。
众人计较已定,赵王最讲享受,饮食之道相当讲究,这时令王府仆役挑来多个食盒,与众多文武官员在城楼里用宵夜。
同时赵王下令,每个城头的士绅都有一份。
至于巡夜城头的将士,额外也有一份点心下发。
在别的地方办这样的事不容易,在福州太简单了,城门附近就有过百家小食店,材料人员齐备,不仅是城头的几千人,包括城外的人,赵王也是叫额外送吃食出去,用吊蓝一一吊出去送到营地里头。
光是这一次邀买人心,赵王花费最少在万贯以上。
齐王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他的家财和赵王没有办法比,这只是原因之一。身为宗室亲王犒赏禁军和厢军,这是相当犯忌的事,也就是赵王可以毫无避忌的用这样的手段拉拢军心,福州的文武官员还不会因为此事弹劾赵王,就算弹章上去,也是自找不痛快。
但齐王也有快意事,徐子先是他一手拉拔出来的少年英杰,眼看将会成为齐王之后的定海神针。
不管局面怎么发展,有徐子先这样的杰出的宗室在,将来福建路乱不到哪去。
齐王满心欣慰,快炙豪饮,中年以前的豪气,尽显无余。
陈笃敬也是相当高兴,但他还是相当敏锐,赵王表面笑容之下,深藏于眼底深处的阴霾却是瞒不过他。
再看看齐王时,齐王却是对他挤了挤眼。
陈笃敬微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
到了半夜,蒲寿臣身边逃过来的人手还不超过三百人。
他们停泊在闽江中心,耳朵边一直传来自己人的哀告声和求饶声。
在前半夜,团练武卒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求饶声往往伴随着兵器斫斩的响声,接下来是惨叫,痛骂,还有呻吟声。
有时候就是斫斩声,噗嗤一声,或是咔嚓一声,然后就没有了声响。
那可能是个老手,一刀就直接将人断了头。
哪怕是江湖豪客,见多了生死,当自己面临生死大关的时候,仍然是看不开,想不透,种种丑态透过江风传到江心里来,蒲寿臣难堪的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跳在江水里,淹死自己就算了!
“仗怎么打成这样?”蒲寿臣用血红的双眼看着林凤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武夫给撕碎了去。
“换成世间名将岳峙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林凤山面色死灰,也仿佛如一个死人一样,今晚的惨败结果了他的精气神,虽然未死,其实也等于是一个死人了。
“我就想知道。”蒲寿臣忍着气道:“不是说我们的人身手更强,我们的具甲更多,兵器更精锐,怎么输成这样?”
“有件事家主和你一直没搞明白。”林凤山两眼闭上,说道:“军队不光是打甲胄,兵器,身手,更要紧的还是阵列和军纪。临阵指挥,当然为将领的本事,但平时的管束和训练才是真功夫,这种水磨功夫下到了,临阵时才能发挥,根据敌情,风力,地理,人心,来决断会战怎么打,成就名将之路。以在下的经历,厢都指挥使也能做,临阵决断,无非就是那些事情,见多了也会了。但平时的水磨功夫,蒲家一直防着外人掌权,又把牙将藏在暗处,平时最多十几二十人互相演练,在战场上,是千百人的配合,没有这种训练,蒲家就算把几千正式牙将都集在此地,面对南安团练,还是一个惨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