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竟夜鏖战

  傍晚之时,府军不顾天色将黑,正式开始了攻击。

  大量的披甲将士掩护工兵和辎兵冲击向前,最让人瞩目的当然是超过三百具的单弓弩,这些弩是从不少小型舰船上拆下来的,加以维护修理之后,立刻便投入战场。

  这些弩多半是辎兵和工兵在推动,这样能节省下大量的弓手,一具单弓弩也是重达近百斤,以木轮推动,在崎岖不平的战场上,光是向前推动就需要多人,然后用绞盘上弦,放置有如短矛的箭矢,以木片垫高弩身,确定距离弹道,最终击发。

  一弩要十几人方可操控如意,若想连续击发,还得时刻准备修理,换弦。大魏朝廷所制的床弩都是榫卯结构,虽然工艺过人,但结构脆弱,太过容易损坏。

  而东藩岛上修理改制过的床弩,加了很多金属配件,甚至加了簧机,这样的床弩,击发的速度和强度都已经超过了朝廷所制。

  东藩如果倾其所有,单弓弩其实已经超过六百具,只是还有不少需要改制修理,就算如此,当三百具弩推出来的时候,已经足令对面的贼寇动容。

  赵王所领官兵,弩不过十余具,已经给贼寇极大压力,当看到陆续摆开的三百余具床弩之时,连向来坚忍不拔的李开明,一时间亦是仓惶失语。

  至三百步时,有军官挥动红旗,床弩俱是停下。

  接着是令人心悸的寂静,双方的鼓手都似有默契般的暂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些床弩。

  弓手转运绞盘,上弦,接着将箭矢放放箭槽之中。

  又有武官挥动小旗,接着哨声响起。

  “嗡……”

  先是弓弦崩紧再炸开的巨响,接着便是三百余支巨箭腾空而起的嗡嗡之声。

  天空仿佛都黑了下来,整个天空都是被巨箭给遮蔽住了。

  无数贼寇将士在营盘之内情不自禁的伏身在地,试图躲避床弩的杀伤。

  巨箭带着极大的劲力,穿过营盘,有的箭矢直接射中了栅栏,啪的一声之后,将粗大宽厚的木栅给射断了。

  还有的插在山石之上,打出一连串的火星。

  再有便是箭矢插进地面,在劲力之下,将冻结的泥土都穿透了,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箭杆在地面之上。

  这样的劲力之下,被射中的人体是何等模样,不问可知了。

  虽然大量的箭矢落空,碍于地形,床弩的杀伤力被削弱了,即便如此,每一支射中贼寇的长箭都是给对方带来了巨大的杀伤。

  正面相击,巨箭直接穿透人体,被射中的贼寇口中狂喷鲜血,倒仰栽倒,直接身死。

  被射中头颅的,整个脑袋都被射碎。

  有多人跑在一处,直接被一根巨箭串在了一处。

  有人被射中劲脖,整个脑袋都被射飞落地。

  有贼寇持盾而立,巨箭射中盾牌,将整面木盾炸的粉碎!

  虽然只是一轮劲箭而射,却是给人山崩地裂之感。

  大量的府军弓手,随着床弩之后而射。

  进入百五十步之时,抛射的射程已经足够,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府军的三千余弓手开始引弓而射。

  崩崩的弓弦响声接连不停,箭矢象是柳叶飞舞而出,又象是飞翔的蝗群。

  大量的箭矢瞬间抛射在敌营内外,栅墙,山体,地面,象是一瞬之间,长出了黑色的灌木从一般。

  大量的贼寇被箭雨覆盖了,他们用木板遮蔽身体,有不少穿铁甲持盾的将身边的伙伴遮挡在身后,贼寇军官们拼命吼叫,大量的精锐老卒举着盾牌,木板,努力的站立起来挡住箭雨……偶尔一支床弩劲射而来,便是将木板或盾牌射穿,甚至是射成粉碎!

  在箭雨覆盖之下,整个北营犹如在暴风中挣扎的小船,随时

  都有倾覆之忧。

  然而在此时此刻,在几个持盾甲兵的护卫之下,头戴笠帽,身着蓝袍的李开明站了起来,用他那张著名的近四十个力的巨弓引满张弓,弓身斜举,然后将一支重箭亦是抛射了出去!

  过万贼寇将士发出悲愤的呐喊声,这时他们也发觉了,由于床弩是要仰角向上而射,很多弩箭的角度不足,不少巨箭是要么射的太高,插到山石里去了,要么便是在营门外的木栅区为主,很少有弩箭能一直射到营中。

  床弩威胁并不算大,这些贼寇也是积年老卒和其训练出来的矿工为主,且此前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此时此刻,在李开明的感召之下,所有贼寇弓手亦是引弓而射还击了。

  天色昏黑,无数弓手持续的向对方抛射着重箭,整个天空都仿佛看不到别的色彩了,只有黑色的羽箭在来回的穿梭着。

  哪怕是府军一方,也承受着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箭雨,矿工们身强力壮,向来很有组织,经过两个月左右的训练,加上有战阵经历,他们和贼寇老卒们一起用力抛射,对府军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待走到北营百步左右时,府军被宽大深厚的壕沟挡住了。

  大量的工兵和辎兵开始挖掘土方,然后装入麻袋,他们用杂马,骡子,毛驴,还有简便的小车将麻袋不停的推向前方,府军将士接应辎兵,将麻包扛上肩膀,人马轮番向前,将麻包抛入壕沟之中。高垒营上箭如雨下,噼里啪啦的箭矢打向这些扛麻包的府军,有穿着铁甲的盾兵持巨盾排立,替扛负土包的袍泽遮挡箭雨,就算如此,也是不停的有府军将士被射中要害,闷哼一声之后倒在地上,鲜血溢出,将黑色和白色相交的土地浸润透了。

  有负责急救的辎兵和医疗兵冒着箭雨向前,将倒地的将士拖拽向后,由于箭雨太密集,常常有拖拽着的人也中箭了,有几个辎兵腿部都中了箭,他们在地面上爬动着,将重伤的府军战兵拖向身后。

  这样激烈的战事,从一爆发便进入高节奏高死伤的状态,贼寇和府军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有不少袍泽兄弟已经倒在了战场之上,到这个阶段,无需鼓励和劝说了,每个将士都如蚁群中的兵蚁一样,只知道尽职而为,种种负面的情绪,对战事无利的想法和苟且偷生的人类自保的本能,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夜之后,府军的攻击未停,战鼓之声丝毫不弱,贼寇和府军都点亮了火把,亮光到处都是,灿若星辰,一夜之间,双方都各自减员千人左右,箭雨时强时弱,到黎明之时,长达三里多的长壕已经接近被填平了。

  下半夜时,南营的贼寇出动了过万人,试图偷袭府军的左翼,府军出动了骑营,排山倒海般的正面冲击,将刚刚偷越过长垒的几千贼兵击溃,这些意志还算坚定,敢在半夜出营偷袭的贼寇却是当不得骑营正面一冲,看到黑压压的铁骑正面疾冲而来,大量的贼寇直接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剩下的就只有惨叫奔逃了。

  对李开明的部署,徐子先也是感觉对方出尽了全力。

  长垒防御,中营和南营持续不停的派那些杂兵来偷袭骚扰,乱府军心志,北营坚决抵抗,并且如果府军攻中营或南营,则北营出击的会更加果决坚定。

  但府军攻北营,中营的厢军毫无用处,南营的杂兵也缺乏坚定的意志,徐子先只放了几百骑兵,这些杂兵就失去了其原本的作用。

  不能出营交战,虽立营而无用矣。

  不过贼人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从傍晚到黎明,其在北营四角立起多个箭楼,每楼上都放置着强弓劲箭,大量拥有强大臂力和远射能力的精锐弓手上箭楼,居高临下对填沟的府军将士俯射,府军的死伤,大半来自这样的俯射,而府军弓手仰射于其上,效果不佳,相当吃力。

  南

  营出击失败之后,两军已经奋战半个下午和一整夜,黎民时分喊杀声和鼓声仍然不停,声音应该传遍了几十里方圆,如果在建阳这里还有侥幸未被贼寇裹挟进这场战事中的百姓,藏在破烂冰冷的家中,听到这样的动静,心中的惶惧之感,恐怕外人难以揣度其万一。

  徐子先一直骑在马上观看整个战场,时不时的发下军令,调度军队行动,很多大将劝他先行休息,却是被徐子先断然拒绝。

  李开明当然也在战场上,徐子先扬鞭道“我岂能不如一贼首?将士忠勇,浴血奋战,我又岂能离开将士去休息?”

  他又指着逐渐增多的北营箭楼,贼人当准备了大量的器材,随时增修和补厚栅墙,徐子先用马鞭指着升高的箭楼道“若将士不能破贼,我当亲率卫士,穿营去取李开明之首级。”

  辰时初刻时,太阳高高升起,然而双方阵营的将士都耗尽了力气,每个人都感觉冰寒无比。

  到此时,双方不约而同的暂且休息,连府军将士也不及吃热饭,每个人嚼吃干粮,喝冷水,很多将士全身束甲,身上染满血污,脸上亦是如此,很多将士口中含着饼子,就这么歪倒在积雪和泥泞的土地上睡着了,冰寒无比的铁甲在身,将士们一般都睡不沉,很多人睡着睡着便突然惊醒,腿部在地上猛然一蹬,然后圆睁双目,手下意识的去摸横刀或是长矟,但看到战场上一片寂寂,所有人都在休息时,这些将士又怀抱长矟,转身睡去。

  到午间时,战事复起,府军将士冒着箭雨将长沟填平,夯实,这一下弓手更近前,与高坡上的贼寇彼此对射,就算是以下向上的仰攻,仍然是给贼寇带去极大的杀伤。

  双方的铠甲装具差距颇大,府军的盾手多是铁鳞甲,长矟手则多是扎甲,弓手则是锁甲和硬皮甲的组合,这样的装具能相当程度的防御箭矢带来的伤害,若不是贼寇以上击下,箭矢势大力沉,很多重箭是箭头打成铲子模样的重箭,而不是三角尖锐箭头的轻箭,怕是对府军的杀伤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大。

  因为北营依山而建,府军仰攻极为困难,当长壕填平,府军能突到长栅之前的时候,对面贼寇的防御越发严密,箭雨压的府军抬不起头来。

  徐子先也弃马步行,过长沟至营垒之下,贼营的营门都在高处,数道木栅营门隔离,然后依山而建,堆土为基,强攻而下,等若一边攀山一边交战。

  观察之后,徐子先令将士再度堆土,要在其营盘之下堆出一座土山,以及与敌平射,箭矢压制之后,再强夺营门。

  府军得令之后,再度挖掘土方,在后方,数千民夫也被抽调向前,这一次陈笃竹和林定一等商人也赶了上来,李安远,张德俭等负责支应大军军粮的官员,亦是相随而上。

  这时他们眼中就是一幕奇景,血腥,残忍,却又是无比壮烈,令人激动无比的景像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诸多的府军将士如蚁群一样攀爬向上,贼营建在半山腰,越往上去,则地势越是陡峭无比。四周都是一些深谷丘陵,很难迂回包抄,只能从正面硬攻。

  无数灰袍铁甲的府军将士,肩扛土包,不停的向上攀爬,然后将土包堆积在地面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敌营正面几十步外,已经出现了土山底基。

  陈笃竹叹一口气,看到不少受伤的府军将士被拖拽而下,然后送到数里外的野战医院救治。

  也是有相当多的府军将士已经战死,军政官安置遗体,记录姓名,负责这些事的军吏和辎兵们都是面色沉重,隐隐传来哭声。

  张德俭,李安远,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等人都是面露骇然之色,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仗从一开打就是这么激烈,府军死伤不少,对面的贼兵怕是死伤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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