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武夫

  当南安侯徐子先率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有人的武袍都划破了,每个人都是又黑又瘦,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很多人身上的划伤是刚刚造成不久,血珠都还没有凝固。

  有不少人脸上都脱了皮,这是长时间在烈日下暴晒造成的伤害。

  很多人的笠帽丢了,光头脑袋,头发也梳不成髻,歪斜在头顶。

  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人人均是差不多的情形。

  没人骑马,包括尊贵的君侯在内也是一样,人人均在草泽荒野中缓慢而行,当这两千多军人出现的时候,直叫人以为是地底下钻出来的恶鬼。

  再近些,才看的出来,不管形态如何狼狈,这支军队却是魂魄凝固如虎,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军旗招展,旌旗不绝,行伍间但见军人们昂首阔步,手持长矟,背负长弓,腰按横刀,人人均沉默而行,目不斜视,以三人一排,摆开了长长的纵队。

  两侧荒野,数里之外,隐隐有游兵在草泽中快步行走,哨探敌情。

  以南安府军的反应能力,只要不被敌骑在三五里内迅速近身,则根本不惧突袭,就算是骑兵突袭,在数里之外,最少也要十来分钟才能突到阵前,有这个时间,足够府军们列阵了。

  骄阳之下,是一支沉默的,更加骄傲的军队。

  他们往返十二天,行程迂回曲折,来回程路几近四百里,这是一支长时间的,相当艰苦的拉练,也是南安府军成立以来最为辛苦的一回。

  府军重将,包括第一军管军秦东阳,副管军营统制金抱一,林怀玉,第二军管官葛存忠,副管官统制葛存义等,并统制张虎臣,李福祥,董瑞祥,李星五,高时来,李朴,林绍宗,赵子将等人,俱张军旗,营旗,并各都头的都旗,哨旗,赤旗在海风的吹拂下皆数招展,草泽之中,两千余人如蜿蜒不绝的长蛇,虽然身披荆棘,遍体鳞伤,容颜黑瘦,但这支军队的意志,决心,那种激越豪迈之情,扑之而来,令人见之而心惊。

  这便是长途行军,朝夕与共,而徐子先与两千多军人一同面对困难所带来的最大的好处。

  犹如烈火粹金,将军队中的杂质和养成的虚骄优容气息全部锻打而去,从杂铁变成精铁,要么是旷日持久的大战,要么便是这样真正的苦练,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而府军建立之后,没有家园被袭的困扰,也不似讨伐岐州陈于泰那样有志一同,上下齐心。

  军人的心里会有困惑,大魏毕竟还是九州一同,共御外侮,徐子先形同自立,众人心有疑惑也是相当正常。

  东藩这里建政举措,无一不被人欢喜,人心归附,不在话下,军人家属,大半接到岛上,所以上下一心,这一点也不必有太多疑问。

  只是铁不锻打,终不能当大用,南安侯府除了准备在近期给全军加饷之外,经过这样的苦训,使军人更加意志坚定,能当大用,也是徐子先的苦心之处。

  在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眼中,这支军队就是可敬可畏,纵然他们都是见识广博,见识过北军,西军,京营禁军,也包括驻两浙,福建,两广的禁军,不管是悍勇的蓟云北军,还是坚韧强悍的西军,或是装备华丽的京营军人,又或是镇守福州,东南劲藩的福建禁军,论装备,南安府军尚远远不及,军中兵器质量不及禁军,神臂弓很少,不要说腰张弩和蹶张弩,床弩,八牛弩这些强悍的远程兵器。

  盾牌不足,且很少是制式盾牌,多半是自制的土盾牌。

  横刀,障刀的质量一般,长矟的质量很是不错,但也就是和禁军的长矟质量相当。

  铠甲极少,特别是铁甲太少,只有大量的皮甲和绵甲,连镶嵌铁叶的绵甲都不足。

  这些甲胄兵器都相当昂贵,以步弓来说,若全军大量装配步弓和神臂弓,成立三千人左右的远程兵种,那么花费就得在每弓数十贯,每神臂弓过百贯。

  这就是一笔巨款,而且弓手最好是配给双弓,还要大量的箭囊,铁羽,耗费也不在少数。

  而骑兵的战马,马的具甲,将士具甲,步卒们的具甲,佩刀,都是最少以十贯起步,万人强军要齐备兵器,且要有大量的训练和交战的损耗,武库中要有大量储备,这才能经的起战争的消耗。

  从这些角度来说,南安府军都还不够强悍,缺乏后劲。

  战争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此之前,南安府军的前身南安团练经过若干次战事,不是以逸待劳伏击外来的匪盗,就是突袭海盗,或是在京师奔袭大参府邸。

  真正的硬仗却是一回也没有打过,旷日持久,经年累月的大战,战事以数月或一年的时间来计数,后勤,武库,军人的意志,都没有受到过真正的考验。

  北地禁军,抵抗东胡北虏,要么深入不毛,远入草原,沙漠,或是在境内处处抵抗,到处都是厮杀血战的战场。

  几个月,乃至年余时间都在不停的调度,奋战,厮杀,这种强度的战事才是对军队真正的考验,南安府军也没有参与过。

  现在这个阶段,惟有这种艰苦卓绝的训练,用来锻炼军人的意志和能力,方能起到真正的锤炼的效果。

  从眼前的成效来看,收获颇丰。

  这一次拉练后,军官们休整一段时间,会再度拉两千余人轮番拉练,再下一次,可能拉练时间更久,深入更远,甚至带同辎重车队补给还有民壮,修筑往台中台北的道路。

  徐子先的行事,向来是风风火火,想到便做。

  而在眼前,十几个来自各路的士绅面前,南安府军展现的风貌风采,却是已经足够折服这些见多识广的士绅了。

  毕竟哪怕是最坚韧的西北禁军,也极少经历这样艰苦卓绝的训练,就算奋战数月乃至数年,也并不是时时刻刻均在交战。

  沉默的,坚韧的军队终于抵达所有人的近前。

  陈佐才等官吏肃容致以敬意,在东藩这里,不存在文官佐吏们隐隐在军将之上的情形,事实上这些年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兵兴不绝,大魏武将的地位也是明显在上升。

  若在仁宗到文宗年间,国朝承平,只有边境偶发小规模的战事,大半地方都处于太平盛世时,那时候武将的地位,也确实在文官之下。

  由于工商发达,愿意为军的人也逐渐减少,军人的地位也逐渐变低。

  近二十年,情形早就不同了。

  在东藩,军人的地位其实隐隐在士农工商之上,将领们的地位也绝不会在官吏之下。

  警备士们骑马靠拢过来,然后下马致敬。

  外围警备区内农田里的官户农人,匠作司下负责维护保养道路的工人们,俱是脱下笠帽,躬身致意。

  军队,持干戈背负弓矢,冒矢石之忧,流血丧命,平民百姓,不慎在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流了一些鲜血,不免心惊胆战,一家子老小为之担忧,而军人们身上中了支箭,被割出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甚至失去手指,伤了一只眼,很多人则会替伤兵感觉幸运。

  毕竟是全身而退,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以性命相搏,每个月只为了一两贯的薪俸,厢军早就放弃了,禁军将士的待遇还算不错,但与将士们以命相搏杀的风险来说,所得还是太少。

  唐之前的北魏,东西两魏,周齐到唐,那个战乱的时空才是武人的时代。

  武夫们的战马是高大的河唐马,高壮的战马上是冷峻的代北武人,高大,魁梧,残暴,身背三石的长弓,能以重箭射断人的脊梁骨,甚至射落人的首级。战马有保护头部的面帘,有保护颈部的鸡颈,有马当身甲,有保护马胸的当胸,还有保护尾部的搭后,以及放在骑士身后,保护骑兵后侧的寄生。

  骑士兵穿着两当铠,戴兜鍪,脸上有铁制的面具,身上重重铁甲,兜鍪上饰以漂亮的羽毛,寄生也是极尽华丽。

  他们手持长矟,背负弓箭,策马代北至中原,河南,长江,所向披靡杀伤无算,每遇战,则尽掠生口,武夫们位至柱国,大将军,执掌国政大权,动辄倾覆皇权,五代时天子兵马强壮者可为之,在南北朝时其实是常态,不管是放弃北伐,匆忙返回去篡国的刘裕,或是宇文泰,高欢,此辈武夫才是执掌国政,享尽威福,所谓的士族华族,普通的士绅百姓,在武夫的铁骑和长矟之下,不过是随意杀戮的目标,或是可以拿来奴役的奴仆。

  至魏初于今,在大一统的状态之下,军人的地位下降也属正常,而在东藩,预感到大乱世将至,将军人的地位一再拔高,徐子先只是适时而动罢了。

  “南安府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强军也。”

  “默然而行,如龙驰大泽,真是令人惊佩敬叹。”

  “果然盛名之下非虚士,南安侯领军之能,非常人所能及。”

  众口、交赞之下,徐子先也是大步前行,距离众人越来越近。

提交错误】【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天道图书馆少年陆鸣一言通天元卿凌宇文皓最新章节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斗战狂潮永恒圣王苏子墨最新章节邪冰傲天护花大国士这个魔门混不下去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