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算无遗策
“咱们刚刚走的是通码头的直道,现在走的是环岛官道。”徐子先对吴时中和张明亮道:“环岛官道是圆形,基本上是把现在的各个区域都联系上了。现在接下来修的路是往屯垦区,还有各百户之间的通道,再有两个月,差不多也就修完了,总的里程数要超过六百里,总费用要是加上力工的费用,怕是要超十万贯。”
“已经是很合算了。”吴时中大赞道:“大魏在以前也重修路,太祖尝言,修路乃第一要紧之事,欲富先通,没有道路,无有信息交通,货不得入也不得出,人员出入亦是困难。这是祖训,奈何现在朝廷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子先含笑道:“我也是太祖子孙,也算是遵循祖训了。”
吴时中闻言大笑,心怀委实感觉畅快。
至南安侯府别院时,有百余官吏出迎,在每个人都有事做的南安侯府,也算是罕有的大阵仗了。
陈笃中闻讯也赶过来迎接,见面之后,陈笃中先笑道:“吴先生既至东藩,怕是我那侄儿不久也将至矣。”
陈正志痴迷学画,与吴时中交往甚密,这也是众人皆知之事。
吴时中摇头笑道:“昌文世子身负重责,恐怕行事不可随意任性而为。”
陈笃中对徐子先等人的态度却是较为冷淡,这也可以理解,这位九叔原本是大权在握的防御使,东藩大小事物俱是一言而决,麾下尚有数千厢军,也是替昌文侯府掌握的缓急可用的武力,其中不少武官俱是拿钱买通了的,朝廷和福建路的命令可以不听,昌文侯府的意志却是一定能得到贯彻执行。
但南安侯府强势而至,连原本的建筑都拆除了七七八八,厢军大半改为警备士,大半的武官被遣散离开,陈笃中至此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有一些仆役和少量的亲军留存,当然,还有一些官吏是经制吏,也是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的陈笃中,除了和一些大商人宴请往还,每天喝酒听戏外,已经毫无责任可言。
没有责任,就意味着没有权力,在昌文侯府中陈笃中的权力版图原本就是较为疏离的一环,只是一个后备。
有了南安侯府后,这个后备也可以取消不用,南安侯府对东藩的掌握,包括对厢军武力的拆解当然是昌文侯府一致同意之后的结果。
这给陈笃中的感觉就更糟糕了,现在他感觉象是被两边一齐加害了的受害者,家族也在他背后捅刀子。
理性来说配合是理所应当,陈笃中也一直在配合,从感情和实际的权力来说,陈笃中的冷淡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若不是要迎接大儒,陈笃中可是不会在别院这里露面。
众人都是站在别院大门前的道旁相迎,一路上车马行人不绝,护卫们散落开来,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护卫圈。
别院依着几个小型的山丘而筑,其后和左右俱是大片的竹林和榆木,柳树,暮春时节正好,风拂柳林,吹过竹梢,成片的丘陵形成了叠嶂般的青山,如海水一般起伏不定,还有一些桃树和樱桃树正在开花,西南片有一大片梨树也开着白花,四周没有定居点,但是有成片的军营区就在西南不远处,西边不远处就是蔚蓝的大海,以风景来说,简直美妙殊伦。
李仪指着东北方向一大片竹林和榆林柳林的交汇处,对吴时中道:“吴先生,那边有百亩林地,间有丘陵和小溪支流,还有个小瀑布,风景是极好的。我们打算在这一片地方修筑大学堂,房舍百间,间错其中,有讲学的明堂,宿舍,饭堂,图书馆等等,学子要是吴先生认可的才俊之士,方有资格入学于其中。”
“讲学是我所愿也,如此安排甚好。”吴时中脸上显露难掩的兴奋之色。在此之前,他在京师为官,后黯然返乡,风声紧张的时候根本无人敢入其门,更不要说聚众讲学这样犯忌讳的事情。
在唐末和魏初,大儒扬名之后多半的路数不是为官,而是讲学。
就算为官也是清要之职,平素不太忙碌,可以诗酒自娱,另外就是讲学收徒。
收徒显扬自己的学问,著名的程学关学等学派,就是名儒开门授徒,广收弟子,以才俊之士传授自己的学问,发扬光大,或是为师长宣扬,很少有名儒的徒弟再成名儒的,这是因为学识如海,如果不是有天赋加上一生时间的钻研,想在学问之道上为人师就很难了,更不要说在名儒之下,再复发扬光大。
但名儒门下,多半能形成一个强大的学派,不一定全部为官,但凝聚之下,可以悍卫师门学识,推行全国,加上为官的师友弟子,一门学问想立足,强大,推广,开门授徒是不可免的一步。
就算是名儒也有少许的功利心,就算不为功利,能推广自己的学问为天下人所知,并且推广实行,也是名儒所乐见。
当今大魏,徐夏商是儒学宗室,其门下弟子甚广,但徐夏商的学派与吴时中恰恰是两派,吴时中要讲学,障碍真的很多。
除了徐夏商外,尚有几个名儒在各地讲学,在荆湖南路有白鹿书院,就是天下闻名的讲学地。在江陵也有几个出名的书院,除此之外,若东藩吴时中这个大学堂建成,引来诸多名士生员入学,对东藩岛形象地位的提升,用处可以胜过十万雄兵。
徐子先笑道:“若大学堂建成,还要请吴先生命名。”
“叫致知学院好了。”吴时中笑道:“君侯要恕我僭越。”
“先生过谦了。”徐子先道:“不过大学堂下,我们还要设小学部和中学部,小学部以学论语和千家诗为识字的根基,设史学课,算学基础,还有地理基础课程,学制三年,最少六岁,最大十二岁皆可入学。中学部则是收有文字根本的少年人,十二到十五俱可入学,除了小学部的内容外,经学,文学,兵学,算学,工学,商学,律法学,皆可传授。这样的话,如果有意科考的,可以加深经学诗赋,不无补益,若无意科考,可以学有用的学识,若学兵,可为我南安侯府的武官,学算学商,可以在我南安侯府之下的商行店铺中谋生,也可为吏,学算学律法,则为计吏法吏,学制亦三年,毕业之后,就可以自立,而读书识字,不管为何业,也是堂堂正正一男子。这是大体的打算,惟修先生执掌学房,除了开学授徒之外,学校之事,当然是委托先生来主持。”
其实中学课程中,就是有相当多的“杂学”,如果徐子先公然说杂学亦是学识,怕是吴时中要先拿海水洗洗耳朵,然后立刻离开,以免和徐子先一道成为士林公敌。
但以这些学课来培养吏员工匠商行掌柜,包括武官,水手在内,只是给他们读书明礼,不当睁眼瞎,同时培养出合格的人手,而不是纯粹的儒生,相对而言这种学校制度没有吴时中此前想的那么纯粹,比如全部学习儒家经义,但考虑到东藩的实际情形来说,徐子先的考虑和举措,并不算过份。
孔和接着道:“我们已经统计过了,岛上现在六岁到十二岁的童子和女孩有五千一百余人,十二岁到十五岁的有两千一百余人。中学部我们不收女子,因为年纪大了,要有男女大防,不可朝夕共处。小学部按君侯的想法,女童有愿入学的也可以收,妇人也一样能读书明礼,就算不出来谋生,读一些孝经之类的,识一些字,也知道世间道理,并非坏事。小学部,我们打算供给一日两餐,朝食和午餐俱在学校,免除学费,供给饭食,这样才能吸引男童女童的家长送其入学,入学率会高很多。”
吴时中连连点头,对这个设想显然是深以为然。
六岁以上的孩子,不分男女,在农村其实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在农田帮着打杂,农闲时打猪草养鸡放鹅,锄草播种,农忙时打杂,做饭送饭,都是很常见的事。
有很多农家的女孩子,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已经是做饭的老手了。
若是光有学校,不供餐食,恐怕会有不少有远见的家庭送孩子上学,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能不当睁眼瞎子,以大魏人对学问的敬畏和追求来说,入学率不会很低。
但若想将所有适龄的学童囊括在学堂之内,提供两餐给学童,九成以上的家庭会毫不犹豫的给孩子报名。
两餐饭食看似不多,一年也要省几百斤粮食,哪个家庭算不上来帐?若是有的人家有两三个适龄的孩童,一年怕是要省千斤粮出来,小孩子做的杂活,能抵这么多粮?
“十二到十五的学童,我们不仅提供两餐,还会每月发三百到五百文钱。”李仪对吴时中解释道:“这么大的孩子,做农活已经可以当半个成人了,若是不给钱,光省粮食,怕是还不能叫所有人家都送孩子到学校。另外咱们给钱也是不亏,学了一定算学基础的,我们叫其去商行实习,当小伙计历练,或是在侯府历练吏员,打下手打杂,或是在各个船厂工厂当技术人员……”
吴时中摇头笑道:“君侯和诸公,真是算无遗策,我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但凡事不预则废,就算有成熟的预案,做起来时也可能会出错,我只能勉力而为,若有疏漏,李兄和诸位要请及时提醒,我等凡事商议而行,我绝不自专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