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信条
“见我身者菩提心,闻我名者修恶善,传我法者破名相,知我心者即成佛…”悠长而沉重的佛号像是突然急促起来的山风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一字一句的重重敲打在朱九九的心头,轰隆如雷的佛号让朱九九皱紧了眉头,死死的盯着那隐隐已经出现许多白袍僧人的大门。
“喏……”似是钟鼓的闷鸣,又像人声的鼎沸,在这长长的喏声中,佛号戛然而止,而那阵怪异的檀香也随着越来越多出现在那九苍寺山门两侧的僧人而渐渐的散的不见,就在朱九九等得有些不耐烦转身打算从贺旗那里问个究竟的时候,一阵冲天的欢呼声突然从她的耳边炸雷般的响起,朱九九吃了一惊,猛的回头看去,却在一瞬间猛的愣在了那里,在那身着白衣信众的声声呼喊中,一位白衣老僧悠然出现在了九苍寺山门之中的牌匾之下。
“这,这就是不动明王吗?”不知不觉间,朱九九已经咬破了嘴唇,她身子颤颤,惶恐的望着那一脸淡然微笑却有如云端诸佛般庄穆法相的老僧,此时的她,只觉得一颗心咯噔一声沉到了低谷,然后砰然化作了无数碎片,而天地,也在这老僧出现在朱九九眼眸中的一刻,失去了本有的颜色。
“算不上欺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个又矮又小的奇怪老家伙。”贺旗轻轻的拉住了朱九九的手,无奈而又自嘲的苦笑道:“说是自己人,可实际上,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是不同的样子,这一次,如果不是白木悄悄说了那扶难的来历,就是我,也猜不出他到底是谁。”
“可是,可是,他,他是先生啊…”朱九九失神落魄的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苍白的就像冬日里空寂干涸的湖,她笑容里含着苦涩,苦涩里带着失落,失落中满是不甘,所以眼泪浸湿了脸颊,无声的流淌了下来。
“向死而生,极恶至善吗…”贺旗轻轻的笑了起来,笑容苦涩而又嘲讽,长叹一声之后,才慢慢的说道:“在死亡面前发现生的意义,忏悔那些充满血腥和罪恶的的日子然后得到新生,化身为魔,以卑鄙而让人痛恨的方法去惩恶扬善,这,从来只是,我们暗墨的信条。”
“我,我,我有良知的…”朱九九不甘的喃喃道:“我们,我们是心学的传人,是要,是要,找寻我们本心的良知才去向死而生的!”
“不以雷霆手段,不显菩萨心肠,念杀人佛经,渡世间苦难,这也是良知。”贺旗摇头轻叹道:“他的心学,哪里又是在找寻什么良知,不过是将我们暗墨那几句话改头换面罢了,他那种倔强而好面子的人,可不会承认自己抄了这几句话,如果说原创,或许这么一句,你曾经听过,我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义务就是在任何时候,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原来,原来是这样…”朱九九惨然的看着那山门中微笑的老僧,一行眼泪慢慢的湿透了那身下的白袍,当看到那老僧的一刻,所有被隐藏的秘密,所有被欺瞒的过去,都在一瞬间有了答案,那是给她新生的,如父如山的男人,那是苦苦寻找救世为善,知行证道的榜样,然而,那个男人,微笑着,就那样,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然后,成为了她所痛恨的那个为祸天下的光明皇帝。
“他有个名字,墨字开头,是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贺旗静静的继续说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我曾经告诉你的那般,我在跳伞,当然没有把他砸翻,但我选的那地方,罕有人至,刚刚下来的时候,他就钻了出来,拿着我们暗墨的巨子令跑出来认亲,手里还有几张照片,说是自家的叔爷长辈,让我跟他走,我那时候哪里肯听,自然一走了之,接二连三如是几次,被他说的烦了,又没什么地方去,就到了这九苍山里做了一阵子和尚,这些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不是很好笑?”朱九九惨然的看了一眼贺旗,低着头自嘲的说道:“还以为什么都瞒的很好,可是,可是,自己,早就被看穿了…”
“一个人不问你的名字,不好奇你的过往,虽然的确是修养极佳的表现,但这所谓的真相,往往只是其他事件的假象罢了。”贺旗轻轻的摸了摸朱九九的小脑袋,柔声笑道:“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可要小心啊,因为,他们之所以不闻不问,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全部知道了啊,其实也不怪你,或许你从来没有料到,自始至终,你心中敬的那位先生,还有你心中恨得那个老家伙,从来,从来都只是,我们暗墨里的一位叔爷罢了。”
“是啊,真是天大的讽刺,我自以为得到了重生,有了干净的灵魂,可以过不同的生活,忘掉那些沾着血和哭喊的日子。”朱九九脸上的神情渐渐的冷了起来,声音阴沉而沙哑的低笑道:“原来,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获得重生和救赎,我,我不过是他的玩具罢了…”
“现在的你,和很多年前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人。”贺旗认真的看着朱九九的眼睛,笑容灿烂的像无数个升起的太阳,一点点的照亮了朱九九空洞干寂的眸子,掌心上传来的温度让朱九九没有来的心酸起来,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就无可抑制的流淌了下来:“我,我,我想做好人…,我想,我想重新做人…”
“已经不一样了啊,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用这个了。”贺旗微微一笑,轻轻的抱住了朱九九,朱九九身子一僵,脸霎时间就红了起来,嘴巴动动,却紧张的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柔软和拥抱也不过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掌间那突兀而冰冷的东西打破了这温暖的画面,而贺旗也在朱九九一怔之间微笑着站在了一旁,朱九九咬了咬嘴唇,低头看去,却惊的几乎叫了出来:“这,这是巨子令!传说中的墨玉巨子令!”
“是啊,你是他的答案,那个倔强的老家伙。”贺旗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山门间高念着佛号,同样微笑的男人,叹息一声,笑着皱起了眉头,觉得好像时光倒流:“当年我们决裂于这九苍山小光明顶之上,为的,便是这样的答案啊,他一直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他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之所以变的走兽横行,正是因为像我们暗墨一样的人站了出来,于是弱者们开始相信祈祷和英雄的力量,而不是努力去守护自己,所以,他变成了那些横行的走兽,要将弱者们逼的走投无路,逼的揭竿而起,他坚信,能够守护弱者的只有弱者自己,可是,弱者们,除了依附强者和哭泣着跪在地上祈祷之外,又能做什么呢,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答案。”
“于是,我就成了那个答案?”朱九九身子微微一颤,愤怒在胸膛中涌动着,然而掌心方印般的巨子令传来的冰冷还有贺旗脸上阳光般的微笑又让这愤怒化作了许多的幽怨和柔软,她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静静的等待了起来。
“虽然守护了许多人,但我从未打算守护任何人。”贺旗指了指自己,静静的微笑道:“一个人长的太好看,太善良,那么就具备了谎言和欺骗的所有品质,同样的华丽而诱人,所以,真实的我,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有时候,如果不是太熟,也会很刻薄,所以,那时候,我告诉他,弱者们无药可救,他们总是期待其他人而不是自己站起来,这一点,从来不会改变,所以当年他因为理念不同而离开暗墨,还有这些年来做的事情,都是痴心妄想。”
“想必,先生,很生气吧。”朱九九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那些安心跟随在那个老僧身后的日子平静而充满阳光,让她的心再一次的酸楚起来,眼睛里闪着泪花,阳光照进来七彩的颜色,就像那些时光的影子,她彷佛又看到那个在风雪中穿着破烂的棉衣走在街头,为每一个流浪落魄的弱者送去温暖和希望的男人,那样的坚持信仰,那样的矢志不渝,那样的毫不放弃,只为了寻找自己的良知,那个时候的他们,贫苦而快乐…
“几乎要气疯了,如果不是那些和尚劝他,我大概就被他掐死了。”贺旗笑了笑,继续说道:“可到了后来,他数落起我们暗墨的种种荒谬之时,我叫了几声好,他反倒奇怪起来,摇身一变,又和我争论了许久,想起来,还真是有意思的过去,说错的也是他,说对的也是他。”
“真的很奇怪啊。”朱九九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然后讪讪的看了一眼贺旗,低声说道:“我听说,我听说,你不想守护这个世界了,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