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第九十四章 不情之请 01
开船后,楚青流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道:“师妹,我怎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瞿灵玓道:“你不能下手去杀我爹爹,又不能下手杀我,就是石寒叔叔,你也未必就能下得去手。如此一来,你就只能对不起铁船帮了,就这么简单。你怕人骂你忘恩负义?”
楚青流道:“我怕自己将来真会变成铁石心肠。”
瞿灵玓道:“真变成铁石心肠也没什么不好,那你就去少林寺出家。凭你的资质悟性,不怕做不到少林寺的掌门,重振少林寺的威名,受天下武人的崇仰。你不用担心,我代你在望海庄给师父守坟。我嫁了人,生下孩子来,要是有男孩,就送一个去少林寺侍候你。”
楚青流道:“出家是不成的,我这个人,虽说不很贪,总还有一点点贪,有太多舍不下的事。”
瞿灵玓道:“比如说?”
楚青流道:“比如说喝酒吃肉,我是不贪的,但若是后半生全都戒了,又觉得有些可惜,煞风景。我学不了好吃爱喝的刘道长,却也学不了戒酒戒肉的僧人。”
瞿灵玓道:“你说句心里话,你欠不欠铁船帮的恩情?”
楚青流道:“说不欠就不欠,说欠还真欠,说不明白。”
瞿灵玓道:“我倒觉得,不论欠与不欠,你跟这个郭剑铭当面把话说绝,对你,对铁船帮都是大大的好事。你想想看,凭这郭剑铭的为人品性,你若是肯替他们出头,他们有了你这个靠山,必定会闯出大祸来。有他们在一边替你生事,你这辈子,可就算是卖给他们了。”
“你这一不理会他们,他们胆子就会小很多,也就会老实许多,也许还能多活几天。你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在暗地里帮帮他们。”
楚青流道:“真能如你所说,那就最好。”
瞿灵玓笑道:“你知道么,就算是少林寺的方丈掌门,也未必都能做到六根清净,铁石心肠。我就知道有个多少代的方丈,在少室山的石洞里藏了个相好,儿子都生出来了,后来还成了一个大高手。这掌故你要不要听听?”
楚青流奇道:“能有这样的事?”随即说道:“师父棺木在此,不许说这些事。”
瞿灵玓道:“师父在时,也是爱说爱笑的,他也说过类似的掌故。师兄,你要知道,师父他死了,再也活不回来了。咱们该在心里想着他,却也不能因此连个笑话掌故都不能说,这就不对了。照我想,师父有灵,他也想让咱们快快乐乐的活着,你说不是么?”
话虽如此说,这段掌故终究还是没能说成,两人说了半日闲话,船已行进宝应湖。这湖并不很大,远不能与北边的洪泽湖南边的高邮湖相比,却是河湖一体,运河借了三十余里的湖面行船,水色天色连绵无边。看了这么多天窄窄的一条细水,眼前乍然开阔,令人精神一振。
楚青流道:“由此向西,也不过二十多里路,就是白马湖,当年铁船帮的船队就是从那里路过,救起了我。”
瞿灵玓道:“不是什么铁船帮,是尤桂年尤桐年兄弟两个。我只承尤氏兄弟的情,不管什么铁船帮。”楚青流笑笑,也不跟她争竟。
瞿灵玓道:“在衡山时,我跟你说过,要让他们到这湖边来,细细踏访你的父母。他们找了不多几天,就出了西北这场事,也就停下来了,咱们以后再找。”
楚青流摇头道:“师父带我也来找过多日,全没半点音讯,不用再找了。”
瞿灵玓道:“我说句话,你可不许骂我。我想转个弯子,咱们到西边湖里去看看。”
楚青流道:“实在不必看,那边的水跟这边的水没什么不同,没什么好看。说起来,你这燕云十六州人也真是可怜,想看看水,还非得跑到海边去不可。”显然是有意岔开话头。
瞿灵玓冷笑道:“你们这些南蛮,想看看牛羊马匹,不也很不容易么?”
如此一路南行,再没跟义血堂众人遇上过,可说是顺风顺水。直行到扬州城南的弯头镇,就见前面河湾里隐隐停满了义血堂的船。船家过来请示是否还走。
瞿灵玓道:“不走了,就在这里停船。就说咱们天黑了才到,没见到他们的船。你们今晚全都不许吃酒赌钱,早点上床睡觉,明日理该咱们早开船,从此直到长江口,必得牢牢压着他们。”却猜度不出义血堂众人是何用意。心说他们莫非想故伎重施,引自己停了船,再起船直行到瓜洲?真要是如此,自己也就跟着起船再开,这口气算是争定了,哪怕是出尔反尔说了不算。
待到停了船,义血堂却并不起船再开,瞿灵玓不由得暗笑自己小肚鸡肠,低看了义血堂的这帮“好汉”。
楚青流对此全都不理会,说道:“师妹,你们义血堂在这一片可有什么城主么?”
瞿灵玓道:“怎么没有?扬州城里就有,就是那个萧陌风。打散了铁船帮,大小事务总得有人来管,萧陌风还不错,很是尽责。我怕你忌讳,就没跟他联络,不过咱们的行止他必定是知道的。你要用人么?”
楚青流道:“我犯了一个大错。赵二叔跟韩兄弟去衡山向我报讯,我心急之下,竟忘了向他们打听义父究竟葬在了何处。明日咱们就得从瓜洲过,无论如何,我都得到义父坟上祭拜。”
瞿灵玓道:“这不难,这里到扬州不过二十里多路,到瓜洲也不过四十余里。我让萧陌风去找那个郭剑铭问话,谅他也不敢说不知道。弄明白了,就快马连夜去瓜洲找坟,咱们总得明天傍晚才能到瓜洲,误不了事。”
楚青流道:“叫他尽量多调好手到瓜洲等候,我就怕你我一旦离船,会有人到船上生事。”
瞿灵玓看了看义血堂船只,说道:“你是怕义血堂他们未安好心?”
楚青流道:“不管是谁,不管是不是义血堂,多调几好手总不会有错。”
瞿灵玓为难道:“这一片就只一个萧陌风算是好手,余下的人,都到西边去监看开南镖局了,萧陌风可应付不来义血四剑。我也是昏了头,竟没早想到这一层。”
楚青流道:“也许只是我胡乱猜疑,未必就会有事。你这就知会萧陌风。”
瞿灵玓叫过尧姑舜姑,细细吩咐一番。二婢略一收拾,离船上岸,掉转头,全力向北朝扬州城奔行去远。
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就有四人八马奔行到船前。尧姑舜姑之外,另有两名寻常帮众。短短二十多里路,还要换马快跑,已算是竭尽所能了。二婢上船,两名帮众却不上船,只在岸上远远行了礼,便带马直向瓜洲去了。
二婢回报说,姜悦服先生的坟墓葬地早已打探明白,但碍于乱人盟跟铁船帮还是仇家,一直不好去灵前吊祭。今晚萧陌风见了二婢,忽又起了疑心,他怀疑铁船帮的人已把姜悦服葬在了别处,自己探知的只是一座假坟。若当真如此,楚青流拜了假坟,传扬出去,这笑话可就大了,因此他已连夜去见那个郭剑铭,设法弄个切实明白。
瞿灵玓思忖片时,便道:“铁船帮为什么要起假坟,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是不是你们两个多口,说了郭剑铭在河边挨打的事?”
尧姑道:“小姐,实在不是咱们多口,咱们见了萧城主,还未说话,萧城主就说了郭剑铭挨打的事。不过小姐放心,萧城主说了,你既没取郭剑铭的性命,他也就不会伤了这姓郭的,他知道分寸。”
又道:“他是真的心里怀疑,生怕是假坟。他说,铁船帮见楚少侠迟迟不肯替他们出头,说不定就会把姜先生的棺木藏匿起来作为要挟,或是报复。另起一座假坟空坟来骗人。”
瞿灵玓道:“就这短短一天一夜,他萧陌风就算再能干,又怎能弄得清到底是真坟还是假坟?他早都干什么去了?”
尧姑道“萧城主说,他今天得知郭剑铭挨打,才突然起了疑心,此前还没想到这上头去。”
瞿灵玓道:“他这不是突然起了疑心,他是想把这难题推给我,先洗脱了自己。日后万一是座假坟,他也有话好说,他这算盘打得好精明,你们也歇着去吧。”心中实在是恨极了这个铁船帮,真是麻烦不断。
次早开船,义血堂不争不让,谨守前约让楚青流瞿灵玓他们先开船,很是大度。傍晚在瓜洲也是一同停船,这可是两家在运河同行的最后一夜,明早再开船,一方去杭州,一方去池州,那就是各奔东西了,因此也就不再远远隔开停船。
瓜洲地当运河长江交汇之处,大小船只密布,绝非沿途各码头所能比。双方近二十只沂河来的大船一入码头,便湮没于众船之中,再也不起眼了。若非义血堂成心想要生事,从这时起,双方已难再有瓜葛。
停船不多时,就有乱人盟帮众上前连络照应。稍后不久,萧陌风便已乘马赶到,先来吴抱奇灵前祭拜过,再坐下说话。
说起真坟假坟的猜疑,瞿灵玓并不多说,只问萧陌风办的如何。萧陌风直言并无什么好法,只是命郭剑铭将所有与安葬姜悦服有关的人全都尽量招来,以备查问,此外再也无事情可做。至于明日如何看守船只棺木,防备义血堂突然发难,也只能是尽量招集人手,别无好法。
萧陌风去后不久,尧姑进舱禀报,说苏夷月纪清含已到了隔壁船上,要见楚青流瞿灵玓。其实两只船相挨停靠,大声说话都能听见,纪、苏二人到邻船却不到这边船上,自然是不想对吴抱奇棺木行礼。
瞿灵玓道:“师兄,她们先得来师父灵前行过礼,咱们才能跟她们说话。否则,就算你不计较,我也绝不答应。她们尽可以看不起你我,却绝不能看不起师父。这不是我多事,我只盼咱们能平安无事回到望海庄。”
见楚青流不答话,向尧姑道:“你去跟她们说,想要说话,那就先来师父灵前行礼。她们若是不愿,那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见也罢。”
尧姑即去即回,报说纪、苏二人绝不会到这边船上来,见不到二人,却也绝不会离开,就在瞿灵玓船上坐等。
瞿灵玓想不到她们竟会干出这种无赖之事,说道:“那就让她们等好了。”若要让尧姑舜姑出手对战纪、苏二人,绝无取胜之望,只能用这个笨法子对抗她们的无赖法子。
尧姑支支吾吾道:“小姐,她们两个说话很不好听。”
瞿灵玓道:“不管好听不好听,你只管说给我听。又不是你们说的,你怕的是什么?”
尧姑道:“苏夷月说,她就不信你整夜都能在这边船上,再不到那边船上去。”这无异无异于说楚青流瞿灵玓早已在师父灵柩前同室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