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有所思
莫山山一直在看湖。
她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符师,在宁缺出现之前,她已经是神符师的传人。
正如颜瑟大师所说,阵就是大符,最优秀的符师毫无疑问便是最优秀的阵师,她看湖,便是想看穿大明湖的这道神奇阵法。
她站在湖畔认真看了一夜,终于大致猜到了这片青翠山谷的由来。
清澈湖水深处有一座大阵,具体效用未明,但足以遮蔽视线甚至念力的感知,而原先这片山谷上方应该还有一座更强大的阵法,足以遮蔽自然的影响。
根据她的分析,今年世间格外寒冷,天地间的寒潮自北涌采,笼罩在山谷外的外阵上应天时而破,被大阵锁住生机的山谷里植物重新世界杯,绿意蔓延开采,才有现在眼前所见一片青翠,这正好也能印证隆庆皇子在雪崖上所说的那句话工
只是山谷大阵既破,绿意重生,自然世界里的冷空气也随之灌入,山谷间春意尚未全盛,便要因为这些寒意而减裢,湖面上的那些薄冰便是由此而采。
莫山山静了坐湖酞,落在膝头的双手不停缓慢无声弹动做着计算,算采算去,总是算不明白,究竟湖水深处的这座大阵,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激发。
“莫非要等到湖水全部结冰,或是弓动某处机枢,让湖水尽泄而空,让阵枢就此失效,魔宗山门才会重新开启?”
她微蹙眉尖,看着映射着夜星光辉的平静湖面,有些拿不准主意,对这道阵法的研究愈深,越能感觉到这道逆天阵法里所蕴藏的智慧和强大力量,对于当年的魔宗以及布下这道大阵的前辈,不免生出极浓郁的敬畏之心。
晨光渐至,莫山山缓缓睁开眼昨,从空明心境中醒采,转头望向身旁,只见宁缺还坐在湖畔的石头上钓鱼,好笑的他眼睛闭着,明显已经随着了,脑袋随着湖波轻轻上下点动,倒像是在用脑袋钓鱼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宁缺醒了过采。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看着专注看着自巳的少女,问道:“饿了?”
莫山山轻轻集头,看着身前湖水里的倒影,轻言细语说道:“我马上来做。”
湖水里两个人的倒影非常清晰,显得要更靠近一些。
宁缺问道:“肉干着实吃的有些腻了,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
莫山山看着他手中那根杨柳枝,好奇问道:“有没有钓上来鱼?”
宁缺笑着回答道:“鱼钩都被那厮给咬走了,哪里能钓的上来。”
莫山山站起身来,棉裙在晨风中微振,右手自袖中缓缓探出,随着一股微寒的符息波动,湖水间忽然多出了一方冰块,几乎透明的冰块里有一条极肥的无鳞鱼,看上去就像冰色琥珀一样美丽,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诚恳感慨道:“符道运用之妙,师妹你应该算是已经入了化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这和水准。”
“一朝破境洞玄,便知此法并无玄妙。”
莫山山平静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视符道极为神圣的少女符师,心想若不是想着你想吃些新鲜东西,若不是想着身上贴着你的那些暖符,若不是想着你现在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宁缺把那团美丽的琥珀冰块从湖里捞了起乘,看着晨光下仿佛玉石般的冰块和里面那个明显还有生命气息的肥鱼,忽然想起当初在书院湿地侧,陈皮皮给自巳展示知命境界的那个画面,当时湖里的那些鱼的状态更为神奇:
“我去摘些野菜,懒锅鱼汤喝喝。”他高兴地说道:
莫山山摇了摇头,表示自巳做,心想就是为了让你起紧破境,我连用符冰鱼这等事情都做了,难道还会在乎帮你熬锅鱼汤?
宁缺偏头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拣柴生活,忍不住挠了挠头,他这辈子哪里想过有一日居然书痴会采服侍自己,不过最近这些年他被桑桑服侍成了习惯,也没觉得这件事情如何不能接受。
没有过多长时间,鱼汤便煮好了,宁缺将杨柳枝钓竿插进湖畔石缝里,从行李里摸出盐石,在锅里荡了荡,盛了碗乳白色的鱼汤喝了。。
他的行李沉重的像座小山,实际上也真是一座山,里面什么都有。
莫山山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漂亮小圆脸蛋儿上的柴灰,睁着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和紧张的神色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这么长时间,能喝到一碗暖暖的鱼汤,当然是极好的享受,宁缺笑着赞了几句,然后说道:“可惜没带什么调料,不然肯定更好。”
很随意的一句话,主要还是赞美,但这是书痴姑娘此生第一次独立煮食物,而且隐约间还存着一些别的意思……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并不怎么高兴。
她低着头捧着一碗鱼汤,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和热气,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片刻后轻声问道:“比你平时吃的要差些?”
“荒郊野外,哪里有条件做好吃的。”
宁缺把碗里的汤喝完,开始吃鱼肉,含糊不清说道:“我家那个这辈子也没弄过什么好食材,吃来吃去总是那个味儿,早就腻了。”
莫山山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我家那个而不是我家那个小侍女,于是愈发沉默,片刻后她坚强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会做的越乘越好的。”
喝完鱼汤吃完干粮后,宁缺继续去湖畔那块石头上坐着钓鱼,手中那根杨柳枝早被湖水泡的发白,而且枝头没有钩也没有经,除了一些顽皮的小鱼偶尔会乘触上一触,根本没有别的鱼对此表示出丝毫兴趣。
莫山山铺开书卷,坐在他身旁不远处开始写字,天穹上的冬阳散发出的光浑,被大明湖四周的雪峰映入青翠山谷,光线温暖而又美好:
宁缺钓鱼钓的无聊时,偶尔也会离开湖畦那块大石,来到少女身旁看她书写,点评几后自己提笔写上几个字,彼此参详欣赏。
都是书道中人,最为耐得住寂寞,在这无人青翠山谷里,二人写字赏字看湖赏湖,时光飞逝的缓慢,别无特异之处。
当然绝大多数时间,宁缺还是坐在湖畔钓鱼。
青翠山谷外间那道逆自然的大阵已经全部消褪,世间的寒冷空气与山谷里复生的温暖春意彼此接触抵抗,恰好到了春意最浓的时分,湖畔的阔叶林神奇地在极短的时日里生出无数片青叶,于风中招摇十分惬意:
春意浓时好困觉,宁缺握着杨柳枝,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梦乡。
忽然间他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睁眼望去,却发现眼前没有美丽安宁的大明湖,身旁也没有了莫山山的踪影,只有一片荒凉。
他再决采到丫荒原之上,那片只出现在他梦中,从乘没有亲眼见过的荒原。
今天的荒原之上没有满地尸骸,没有鲜血浸地的惨景,没有恐惧看天的人们,没有神情漠然的屠夫与酒徒,也没有那个高大的背影。
只有寒冷干燥的空气,荒芜黑凉的原野,远处隐隐传采黑鸦的鸣叫:
宁缺揉了揉眼睛,往黑鸦鸣叫处望去,却没有看到满天乌翅,只看到三道黑色的烟尘稳定地悬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着这方,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想起自巳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旅程里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他曾经看过类似的画面,而当时有人在自己身旁说道:天要黑了。
天要黑了。
看着远处那三道黑色的烟尘,宁缺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眼睫毛上渐渐冻出了霜,身上的衣衫变得薄脆起采,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三道黑暗的烟尘真实的模样。
那不是烟,而是无数的光线或是光线的碎片,黑色的光线和黑色光线的碎片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世间最黑暗的烟尘,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别的光线。
因为心头的恐惧,他下意识里挥了挥手,想用手中的杨柳枝把那三团黑色烟尘抽碎驱散,然而下一刻他发现手中的杨柳枝变成了大黑伞:
大黑伞哗的一声撑开,罩住了他的身体工
他顿时觉得安全了很多工
大明湖畔,宁缺正在破境边缘挣扎。
离大明湖约数十里地之外的那道雪崖上,与宁缺用整个人生为代价进入破境之约的隆庆皇子,也已经踩到了知天命境界的门槛上。
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并不稳定,可能前进也可能倒退,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或者拥抱昊天神辉,或者堕落沉沦。
隆庆皇子在雪崖上已经静了坐了很长时间,天弃山里的风雪在他右半边身体上覆着厚厚的一层,如同铠甲,左半边身体在青翠山谷的世界里如同往常,一半积雪一半新,这画面看看着实有些诡异。
忽然间,他站起身来,平静掸去身上覆雪,竟是毫不在意脱离悟境之崖,就这样缓慢走到雪崖下方,捉了一只雪羊。
然后他把这只雪羊放走。
他背对青翠,面朝雪山,若有所思,仿佛有所感应,山谷间的绿意像山藤般在崖壁上蔓延而上,他脚下积雪间青草渐生,有若繁星。
若要脱樊篱,何苦自困于樊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