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中)
亦或是说大家不是不想抵制皇权的膨胀,而是不看好元家在这次明刀明枪的战斗当中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是一些殉葬的贱民而已,休说只是不足一百个黄花闺女充作殉葬品,便是两百、三百,又能如何?
哪一个贵族世家不是这么干的?
比元家更有甚者亦比比皆是好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元拯烦躁的踱着步子,浑然未曾察觉前院越来越喧嚣的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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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元家这一代的家主,元拯无疑是合格的。
在决定反抗皇权、决定与房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的同时,他便利用元家的根基势力将所有的同盟、姻亲、战友都聚拢在一起,编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网,将房俊牢牢的罩在其中。
数封弹劾房俊的奏疏皆由他亲自过目,逐字逐句的推敲,一条一条的论证,从房俊的出身背景到嚣张跋扈,从房俊的聚敛钱财到遍及大唐的商路,从江南的血淋淋屠刀到陆氏数百冤魂,从林邑国的购粮压制大唐粮商到擅启边衅……
风闻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三人成虎则是世间定律。
只要御史言官们群起弹劾,关陇一系的官员将会紧随其上,对房俊恨之入骨的江南系官员又岂会袖手旁观,白白错失将房俊打落尘埃的机会?
元拯认为自己的布置已然接近于完美,莫说是房俊这样一个仇人遍及朝堂的愣头青,即便是房玄龄、李绩那样的帝国柱石亦难以在这种布置之下全身而退。
听到房俊带领苦主原告前往少陵原元氏祖坟之时,元拯差点笑出声来。
打死他都不认为房俊这个棒槌真就敢挖掘元家祖坟,而房俊如此嚣张之举动在元拯看来不过是想要恐吓元家而已。堂堂元家祖坟,谁敢任意挖掘?
即便放在寻常人家,挖坟掘墓这种事情亦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无论任何理由都必将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
今天你挖了元家的祖坟,会不会明天就另寻一个由头挖了别家的祖坟?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休说房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亦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到消息之后,元仁惠当即率领家中家将奴仆赶去,元拯并未过于担心。
元仁惠自幼岐嶷有声、聪慧绝伦,成年之后为官克己为政、直道与人,乃是元氏下一代中最杰出的佼佼者,有他亲自前往少陵原,元拯自然放心。
可是心中这份惊异不定,却又是从何而来?
未几,前院吵闹之声愈来愈大,渐渐有喧嚣之势。
元拯心中本就烦躁,此刻按耐不住,大声呵斥道:“是何人胆敢如此喧哗,家教门风都不要了吗?”
一众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声响。
元拯心中不耐,吩咐道:“去前院看看,吩咐仆役,将喧哗者给某拿下,勿论任何缘由,先行责打三十杖,使其明白元氏之家教门风!”
吓得鹌鹑一般下人们闻言,尽皆下意识的打个寒颤。
元家之家规森严,动辄体罚杖责,备下的用以施刑的竹杖宽一掌厚三分,以滚油浸泡使其愈发坚韧,打在人身上便是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寻常时候二十杖便能将人打死,这三十杖下去还用得着学习什么家规门风么?
哦,大抵还是需要的,元家对于奴仆之苛刻关中皆知,“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可不是说笑的,活着要为元家为奴为婢,死后也得给元家当牛做马,统统埋葬在元家祖坟四周……
未等两个健仆走出大堂,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管事屁滚尿流的跑来,大呼道:“家主,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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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愈下愈大,洁白的雪花好似鹅毛一般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寒冷刺骨的天气却冻不息长安百姓火热的心!
由少陵原元氏祖坟的山路直至长安城南的明德门,漫长的道路两侧早就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京兆府的仵作、衙役、巡捕齐齐出动,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在终南山道士的指点之下将元怀明坟墓之中殉葬的八十一具少女遗体起出,装上板车,径直运回长安城内的京兆府衙门。
此乃此次案件的重要物证,八十一具少女遗体就是对元家草菅人命、凶残暴虐的最好控诉!
毫无意外,元家累世堆积的良好声誉彻底崩塌,路上行人纷纷注视着那一具一具凄惨至极点的少女遗体,心软者泪流满面,豪爽者破口大骂!
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一股由悲怆恻隐而引起的怒火在逐渐的凝聚。
队伍刚刚进入明德门,便有一标禁军横在街上,拦住去路。
右卫将军独孤谋横刀立马,杀气腾腾,眼神望着逐渐向着自己走进的人群以及人群最前的京兆尹房俊,心思复杂。
独孤谋是个武将,纯粹的武将!
他的志向在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马革裹尸,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大唐帝国的丰碑之上,那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和荣耀。
当族中长辈捎来消息命他带领兵卒阻拦百姓运送八十一具遗体进城之时,独孤谋是想要抗拒的。
他不想参与到皇权与世家利益的争斗之中,更不齿元家丧尽天良的所作所为!
将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处子以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之后充入墓穴殉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就连自幼征战沙场见惯生死尸山血海里无数个来回的独孤谋都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难道人被元家如此凶残暴虐的杀害,还不准许人家到京兆府衙门告状?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毕竟长辈的命令难以违抗,只能拖拖拉拉的点齐兵卒前来阻拦,却是来晚一步,百姓已然进入城门,只得在大街之上拦阻……
房俊一身紫袍官府,大步前行,到得独孤谋面前站定,凛然道:“本官正在执行公务,独孤将军阻拦于本官,不知意欲何为?”
独孤谋苦笑一声,端坐马上,抱拳说道:“末将职责在身,未能下马全礼,还请侯爷海涵。按说侯爷公干,末将本无资格阻拦,只是末将现在担着宿卫京畿之重任,今日又正是末将当值,侯爷身后这些百姓现如今群情激愤,若是贸然入城怕是要惹起是非慌乱,所以末将斗胆,侯爷自回京兆府公干,这些百姓便留在此处逐一疏散吧。”
没人愿意跟房俊打擂台,更何况独孤谋义气深重,虽然不久之前是长乐公主在房俊面前替独孤诚求情,但房俊焉能不知独孤诚走得是自己的门道这才求到长乐公主面前?
独孤谋心中亦将这份人情牢记,不愿与房俊为难。
房俊看了独孤谋一眼,微微点头,说道:“既然独孤将军如此说话,那本官自然不能不给将军一个面子。本官这就将百姓驱散,只带着八十一具遗体回到京兆府,开衙升堂审理此案,如何?”
独孤谋苦笑摇头,低声道:“侯爷何必装糊涂?末将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定然不会允许您将这八十一具遗体带入京兆府。”
见到房俊面如表情,独孤谋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便提高音量,大声说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风水形胜之帝国中枢,焉能任由不洁之污秽冲撞了帝都之皇气?侯爷,速速令这些人将那些遗体安葬方是正途,莫要让末将为难了。”
独孤谋苦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