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四十四章 逼宫

  李绩迎至门前,李治大步而入,急忙躬身见礼:“微臣未曾远迎,殿下恕罪。”

  “诶!英国公何必如此?本王不请自来,乃是恶客,还望不要见怪才好……”李治一脸笑容阳光灿烂,上前一步阻止李勣失礼,态度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古往今来但凡有所成就的政客,大抵都有这等使人亲近的气质,此乃天赋,不能强求……

  李绩欲让亲兵奉茶,李治摆手阻止,笑道:“不必麻烦,本王与英国公闲聊几句,坐坐就走。”

  李绩心知肚明,自然不再坚持,请李治于窗前茶几旁席地对坐。

  窗外雨水潺潺,夜风清凉。

  李治也不啰嗦,迂回寒暄那一套在李绩这样人面前毫无用处,且会引发对方反感,遂开门见山,直言道:“英国公对于储位归属,有何看法?”

  李绩微微眯眼,似乎未料到李治居然这般直接,略作沉吟,道:“储君归属,自乃陛下乾纲独断,为人臣者只应奉陛下皇命而行,岂敢以己身之愚见混淆陛下之圣心?殿下此问,臣不敢答。”

  李治锲而不舍:“国公您乃父皇腹心之臣,素来视若肱骨,自然明白父皇对于储位之心意,无论有无遗诏,早已属意本王继任储位……却不知您是否认同?”

  他不问李绩是否赞成他继任储位将来登基为帝,而是耍了一个小心思,问及李绩是否承认父皇属意他接替太子成为储君,看似避重就轻,实则颇有心机。

  李绩避而不答,笑道:“陛下乃天下至尊,吾等臣子自是唯圣意而行。”

  这话看似无用,实则明白告诉李治:有遗诏,自是依照遗诏为准,无遗诏,则太子乃金典册封,无人可凌驾其上。

  李治自是不甘,追问道:“父皇之心意若与宗祧承继相悖,国公又当如何?”

  圣心?圣心乃是属意我为储君,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若无废黜太子册立自己的遗诏留下,你还会不会遵循父皇心意行事?

  李绩略作沉默,旋即轻声道:“殿下怎知没有遗诏留下呢?遗诏……或许的确有。”

  任何一位皇帝登基,无论其过程是否名正言顺,总归是寻到一个说辞用以安抚天下、粉饰自身。

  若太子登基,自然是之前金典册封不曾废黜,陛下殡天之后继承皇位顺理成章。

  若其他皇子登基,也必然会有那么一份陛下留有的遗诏昭示天下,以示正统……

  至于真伪,谁会在意?

  所有的真伪,终将掩藏在历史厚重的灰尘之后,难见真容……

  李治看着李勣,沉吟不语。

  李勣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索性这年头尚未有“端茶送客”之讲究……

  从进门开始,李治言语之间几乎毫无保留,试图争取李勣之支持,毕竟一旦李勣站在太子那边他便全无机会,眼下局势汹涌,对于晋王府以及一众依附于左右的势力而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李勣自己却是言语机锋、云山雾罩,看似给予李治一些暗示,但是细细琢磨,却又好像没有半句准话儿……

  李治很是头疼,却也知不能继续深谈,忽而展颜一笑,起身一揖及地,轻声道:“多谢英国公为本王解惑,感佩无地,此生不敢忘怀。”

  李勣起身还礼,缓缓道:“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当殿下之言。”

  礼毕,两人互视一眼,李治告退离去。

  李勣将其送到门口,看着身影隐没在漫天雨水之中渐渐不见,这才反身回来,拿起茶杯将剩余的茶水饮尽,而后静坐,仔细思忖此番李治忽然登门之意图以及有可能引发之影响……

  良久,方才站起,熄灭灯烛,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灯火之中如丝如线的细密雨丝,面色深沉。

  *****

  另一侧的偏殿里,李承乾一身常服、毫无睡意,正与房俊对坐饮茶,门外有内侍通禀,说是于志宁、陆德明二人求见。

  这两位与李承乾一同进宫,却被李孝恭禁足于此,不得出宫……

  李承乾看向房俊,为难道:“这两位师傅尽心尽力教导孤多年,纵然有几分私心,却也是人之常情。二郎无需担心孤遭受他们怂恿,但还需看在孤的面上,不难为他二人才好。”

  一边是自己的师傅,一边是自己的肱骨之臣,万一起了冲突,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于、陆二人皆乃成名宿儒,名满天下,平素自是心高气傲,况且此地乃是皇宫,或许会认为房俊有所忌惮而咄咄逼人。可他素知房俊脾性,当年敢在皇宫之中殴打周道务,又岂会将于、陆二人放在眼中?

  当真惹毛了,说不定就是一顿好揍……

  房俊无语:“殿下误会了,微臣素来尊老爱幼,就算那两位师傅言语不敬、倚老卖老,微臣又岂能与其一般见识?”

  “呵!”李承乾失笑:“这话还是莫让季馨先生听到才好……”

  “季馨”是令狐德棻的字,那位当初可是被房俊与武媚娘逼得撞柱子装晕才躲过一劫……

  未几,于、陆二人联袂而至,见到天色已经这个时候但房俊赫然在座,登时脸色难看。

  由此可见太子殿下对于房俊何等器重,彼此关系又是何等融洽……

  两人入座,李承乾示意请其饮茶,笑问道:“二位老师联袂而至,不知有何教诲?”

  于志宁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茶水,便将茶杯放下,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殿下,天赐良机啊!”

  李承乾微愣:“老师此言何意?”

  于志宁有些兴奋,面庞微红:“敢问一句,殿下认为陛下有几分痊愈之可能?”

  房俊瞥了于志宁一眼,慢慢喝着茶水,不予理会。

  李承乾有些错愕,略作沉吟,才说道:“父皇乃九五之尊,吉人天相,自是有惊无险。”

  这话不过是好听而已,但任谁都知道李二陛下这回定然凶多吉少……

  于志宁也不点破,毕竟太子孝道为先,怎能说父皇的坏话?遂点点头,直接道:“此番陛下晕厥,与前次一般来的太过突然,想必并未提前留有遗诏……有无遗诏,截然不同。”

  李承乾沉吟未语。

  这个道理自然显而易见,不仅他明白,晋王那边也明白……但于志宁半夜三更跑过来就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一下?

  陆德明见于志宁迟迟不提重点,忍耐不住,开口道:“若当真并无遗诏,那么殿下便依然是帝国名正言顺的储君,只需剪除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匡扶朝纲、肃清寰宇,自然开创传承万世之基业!”

  房俊微哂,这两位还真是锲而不舍,不放过任何怂恿太子的机会……

  于志宁也道:“晋王对于储位势在必得,若陛下仍在,亦或留有遗诏,想来储位必然归属于晋王,殿下丧失储位,难得善终……但现在陛下晕厥,且并无遗诏,殿下自当趁此良机执掌大权,只待他日晋皇帝位,方不负吾等之匡扶!”

  至于遗诏到底有没有……有什么重要呢?

  胜则为王、败则为寇,只要能够骤然发动突袭将晋王一系彻底剪除,扶保太子登基为帝,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谁还在乎遗诏?

  同样的道理,万一晋王那边率先发动,最终赢下这一场争储之战坐上皇位,就算并无遗诏册封其为储君又能如何?

  木已成舟,大势已成,谁敢再说什么名分大义?

  言罢,于志宁长身而起,一揖及地:“还请殿下速做决断!”

  陆德明紧随其后,亦起身施礼:“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两人齐齐施礼,显然是要行逼宫之事。

  局势发展至此,可谓生死一线,谁先发动谁便占据先手,胜算更多几分。若迟迟不予动作,犹豫不觉导致先机尽失,则悔之莫及。

  但太子遭受房俊蛊惑,不欲背负“杀戮兄弟”之骂名,致使机会一再错过,这是两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东宫倾覆、太子失势的后果,那将使得两个家族彻底沉沦,数十年内难以再入中枢,甚至从此跌落凡尘,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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