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自从荒山顶上毁尸灭迹后,乐天就信了王五的木牌是有用的,只是他越相信,旁人越不信,那木牌就算白白扔在桌子上都没人去拿,连碰都没有碰。

  怀璧其罪,也得有人知道他怀的是璧才行。

  人家只觉得跳大神的东西晦气,影响运气。

  乐天吃完麦芽糖又洗漱完后,揣着三块牌子安然入睡,这副模样让很多人觉得他乖傻乖傻的,加上年纪还比较小,不免对他多了几分善意。

  等后半夜众人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乐天从睡意中惊醒,屋里其他人也醒来。

  大家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非常惊魂未定,几人相视一眼全都披着衣服下床一探究竟,乐天同样披着外衣跟在后面,他们住的地方是统一的大房间大通铺,和洗衣房的杂役规格差不多,但屋子宽敞明亮,被褥也是崭新的,规格一样,具体内容完全不一样。

  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在对门的房间。

  此时外面已经站了很多人,乐天紧跟着一个舍友挤了进去,他看到那屋里有个男的倒在地上。

  对方二十出头的样子,满面狰狞,双目通红,他正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嘴里嘶吼着“痛”“好痛”。

  周围的人心有余悸看着这种场面,乐天不明白那人是怎么了?他刚想问就听到旁边的人小声在说。

  “遭了,他发病了。”

  “没吃药吧这是,天呐,居然会这么痛苦。”

  “是啊,我昨天看他在管事那边跪着哀求很久,好像是惹了侍奉的主子被罚了这个月的解药。”

  “唉,他会不会活生生疼死啊?太可怕了。”

  解药?难道每个人都吃了那毒药丸?

  乐天混在人群里听着,这时杵在他身前的那个舍友刘桐低声说:“原来那毒药是真的。”

  他刚说完还没等乐天回答,院外面就传来动静。

  “让一让,让一让,赵管事来了。”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齐刷刷往两边散去,乐天被刘桐抓着胳膊拉到一个角落里,他看到一个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男人被簇拥着从外面走进来。

  男人很嫌恶地看一眼地上疼得打滚的人,而地上的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他狰狞着面容,身子哆嗦不止又强忍着挣扎爬过来,乐天不知道对方废了多大的劲才把身子挪正,接着哐哐哐对着地面猛磕头。

  “大,大人,求,求求,求求你……”

  赵管事用手掩了掩嘴鼻,模样特别嫌弃,等地上的人磕得脑门流血了,他才慢慢悠悠说道:“行了,这次的药就先给你,免得你疼死在这里,污了地方,你且记住这次是赊账,价钱要翻三倍,你若还不上,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过了,另外,奴才要时刻记住奴才的身份,不能逾越规矩,你听懂了吗?”

  那人哆嗦着身体:“听,听,懂了……”

  赵管事轻蔑地笑了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小包东西直接扔在地上,乐天瞧见那人狰狞着脸扑过去,他双手颤抖地把纸包撕开,不过因为太抖的缘故,里面的东西被撒了一地,那是一包绿色的粉末。

  地上的男人也不管什么尊严上嘴就用舌头舔。

  “呵呵,真是烂得像条狗一样。”

  赵管事笑着看着他,然后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那个男人被踹歪了身子,下一秒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地上舔着,等药粉全部舔完,他好像缓了过来,整个人大汗淋漓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再叫痛了。

  没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围观的人怕被管事盯上于是各个转身回自己屋里,乐天临走时扭头看那个人。

  他躺在地上双目无神,颓丧得像早已死去。

  回屋之后,众人沉默着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大家各回各的床铺休息,屋里的烛台很快被吹灭,黑暗再一次降临,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乐天躺在床上望着黑乎乎的房梁,他知道屋里的人都没睡着,他们都在想着那件事,那个男人。

  对方现在的遭遇可能在未来是每个人的遭遇。

  如果没有解药他们会不会也这么嘶吼着死去?

  不知不觉一种看不见的枷锁落在每个人身上。

  【一定要听话,不听话就是这种下场】

  *

  乐天自从进了百花楼就是听话乖巧的样子,加上天生长得清秀讨喜,几乎没人怀疑他什么,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只是表面现象,他从未放弃过离开。

  之前他想利用自身的力量,比如荒山顶上瞬移离去,但因为暂时找不到那种感觉才搁置下来。

  今天看到这一幕,乐天心里朦朦胧胧有个想法,如果他能将王五教授的东西发挥到极致,像这种肮脏的奴役之地,他大概挥手就可以轻易铲除。

  如果……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

  乐天在黑暗中心绪复杂地怀着这个想法入睡,一直都无梦的他今天却做了梦,只是既不是令人窒息的噩梦,也不是意气风发的美梦。

  他梦见了过去的一些琐事。

  时间大概是两三年前的时候,一个秋天。

  梦中王五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他们师兄弟三人已经不信他的那套言论了,心中也清楚王五是个骗子,不过生活总是要过下去,想要活着就得吃东西,想吃东西就得用钱来换,那想挣钱还是得昧着良心做戏,他们三个演过数不清的戏码,也曾街头卖艺过,大钱是挣不着,只是零零散散弄些铜板糊口。

  乐天觉得其实世人未尝不明白他们是骗子,但世道艰难,他们三个年纪小,出门在外博些怜悯罢了。

  梦中的这次正是他们街头卖艺的一天。

  秋风瑟瑟,乐天在圈子里跳大神,陌焱拿个破锣敲着,郁九宁配合念着自编的胡言乱语的咒语,由于没有王五在,他们的生意倒不错,打赏的有不少。

  那天本应该是个高兴的一天,因为他们挣了半个月的饭钱,可是还没等高兴,陌焱和郁九宁看到了一队威风凛凛走过的人,那些人比他们大四五岁,一个个穿着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校服,反正很漂亮。

  天上与地下,天之骄子和街头骗子。

  陌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破锣,很是别扭地苦笑了一句:“呵呵,还真是少爷的身子,乞丐的命。”

  他旁边的郁九宁一句话也没说,乐天也看到那队人了,他同样没说什么,走过来的王五听到那话反驳道:“哪能是乞丐的命,做人要自信,你以后可比那些小子们有出息多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谁羡慕他们了?”陌焱不悦地说句,然后捂鼻道:“你不干活又去哪偷人家的酒喝?当心哪天被人打死,一身酒臭味,去去去,上一边去!”

  陌焱扭头气鼓鼓走人,郁九宁也不想搭理王五,他跟着陌焱一起走,乐天还在整理卖艺的零零散散的东西,王五不死心地继续说:“就是要自信啊,学我的功法就是得自信,要拥有老子天下无敌的膨胀自信,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会变得很厉害啦!”

  他越说越疯癫,路过的人都避开他了。

  乐天见怪不怪安安静静收着东西,王五吧唧吧唧嘴醉醺醺地反应过来没人理他,他走过来拍了拍乐天道:“乐天,你说,你说我说得是不是对的,人呐,最重要的是自信,要非常非常非常自信!”

  乐天瞧着那张喝酒涨红的脸回应:“你说得已经不是自信的范围了,那是自负,你去醒醒酒吧。”

  王五不满意这种回答,他拉着乐天的胳膊撒泼胡闹:“不行,你说得不对,你给我重说!”

  乐天无奈道:“重说什么?”

  王五红着脸认认真真:“重说人得自信!”

  以往乐天在王五脑子不清的时候大多会顺着他说,但那个时候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那队鲜衣少年也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没顺着王五。

  “那你呢?你有自信吗?”乐天问他。

  这件事情当时谁都没放在心上,乐天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他当时盘算着挣的钱怎么安排,冬天快来了,他们总不能穿着夏天的衣服过冬。

  可是现在在梦境中,乐天发现王五那时的神情是有些怔然的,那张看了十二年的老脸,一瞬间竟然有些陌生。

  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难过,很不易察觉的难过。

  “……我没有自信。”

  王五很轻很轻地回答了他。

  *

  “乐天,乐天……”

  乐天被人推醒了,是刘桐在叫他,他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头顶的房梁,看着刘桐,现实与过去交替,这里不是卖艺的街头大街,王五死了,陌焱和郁九宁走了,而他在百花楼里当着下人。

  乐天坐起身:“怎么了?”

  刘桐挠挠头:“没什么,就是看你好像在做梦,我怕你睡过头了,等一会咱们得去楼里了。”

  乐天愣了下然后扬起一张笑脸道:“确实是做梦了,谢谢你,要不然我真的有可能直接睡过头。”

  刘桐摆摆手说:“害,这算什么。”

  他说着忽然又看了看周围,低下头凑到乐天身旁小声道:“主要是昨天那个人,太恐怖了,看样子咱们都是吃了药丸的人,唉,难兄难弟啊,彼此多关照些也没什么,毕竟那么痛苦我可撑不住。”

  刘桐没继续说,乐天跟着下去洗漱,换好衣服,随着大队进入百花大楼,然后各去各的楼层。

  “学我的功法就是得自信,要拥有老子天下无敌的膨胀自信……那就会变得很厉害啦!”

  乐天上楼的时候想着梦里王五的话,他觉得他大概知道了如何去找回自己丢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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